行止到了屋里头,却见修齐还未回来,心里有点担心,不由问昆清昆平道:“谁跟着皇上呢?”这两个人现在是跟着他和修齐,他也晓得修齐的意思,事事顺着他来。
二人道:“方才皇上传了刘太医,这会子却仍旧没回来。”
行止知道他必是为了自己的身子日夜悬心。他起身道:“我去太医院瞧瞧。”
待走到太医院,门口正是修齐身边的侍卫,他这才放下心来。众人自然也不拦他,行止便提步走进门去。却见太医院的大厅里头空空荡荡的,修齐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凄凄地垂泪呢。
行止登时心疼起来,快步走到修齐身边去,软声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让我担心了好一阵子。”
修齐一下子握住他的手,哭道:“行止,你怎么这么傻啊。”
行止心里咯噔一下,依稀猜出来修齐所为何事,不由安慰他道:“傻子,都过去了,现在咱们不是好好在一处呢。”
修齐仍是漱漱地落着眼泪,用力抱住行止道:“你怎么那么傻,你怎么那么傻!”他呜呜地啜泣着,“你要是有什么事情,我要怎么活下去!我哪里值得你为我连命也不要!”
行止反握住修齐的肩膀,稳声道:“你是如此,我也是如此。修齐,你要有什么事情,我当真是活不下去的,所以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保重自己。”
修齐哭得鼻涕眼泪的一把,行止给他仔细擦干净,笑道:“多大的人啦,还哭得花猫儿似的。”
修齐一把攥住行止的手,道:“给我瞧瞧,给我瞧瞧你的口子。”他又道,“这里我让人瞧着呢,他们进不来,你别怕。”
两个人虽是相逢数日了,只是因着心结,又是顾虑彼此的身子,这么久竟是未在一处过,这会子行止听了,不由有些难为情,却仍旧顺着他的意思解开衣裳。
修齐见着他身上和自己一处地方的伤疤,顿时又抑制不住,呜呜哭起来。行止“嗳呦”一声,忙把衣裳系上:“小祖宗,你再哭,我的五脏都碎了。”
修齐听了这话一下子笑出声来。
行止道:“这么大了还是原来的模样,还是那样爱哭。”他又道,“都是做爹的年纪了,还这么小孩心性。”
修齐笑起来,猛地又想起什么,大声道:“什么做爹,行止,我这一生就你一个,我又最讨厌小孩子,我才不做爹,要做,也是你给我生一个。”
行止推他一下道:“多大小了还这样没个正经。”
修齐认真道:“行止,先前我瞧见你,一开心什么都忘了。”他又道,“我这辈子只有你,真的。容妃,等明儿我就教她回家去。”
行止听了这话,不由气道:“你都娶了人家,还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作甚么!”
修齐攥着他的手,用力道:“行止,她是罪臣之后,我册她为妃已是越了规矩,我还怕再越过什么规矩吗!我和她早有约定,等你回来,我就送她走。”
行止听着他的话,眼泪不由滴下来:“修齐,这又是何苦来?我只要能看着你,我就足够了……”
修齐认真道:“不够,不够的。我们一定要执手走过这一辈子去,谁也别想掺和进来,只有你和我。”
行止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好,只有你和我。”
春意尚好,晴光如丝,软风袅袅吹动,掀起薄薄的涟漪。
行止薄薄地望了修齐一眼,修齐会了意思,嘴角带上一点温软的笑意,不动声色地颔一颔首,行止走出殿门去,行至萧舒朗身边儿,也不说什么,一时有一点沉默。
两人走了一段路,行止忽然道:“萧大人。”
萧舒朗也不晓得他要说什么,只是点一点头,神情仍旧恍惚得很。
行止见他的模样,深叹一口气,不由道:“萧大人精神这样不好,好歹教大夫瞧一瞧。”自古以来造反的多了去的,行止虽是没见过,却也从史书上读了许多,哪里有人造反是萧舒朗这个模样?做事连个计划也没有,镇日下心不在焉的,仿佛离了魂似的。
行止知道他定是遇上什么事情了,又想到前些日子他父亲殁了,心里也是有些难受,道:“萧兄不好好保重,当真是教人看了难受的。”
谁知听了他这句话,舒朗冷不丁露出一丝冷笑来:“谁难受?谁还能为着我难受?”
行止听他这样说辞,晓得里头必有文章,正想说的什么劝他一劝,忽然有宫人行礼上前道:“给萧大人、顾大人请安。”他又道,“萧大人,太后娘娘传您去见。”
萧舒朗见是太后身边惯常的宫人,因也没起疑,行止却是捏了一把汗,心里直是惴惴的,总放不下去。舒朗方才听行止的话,也是听进去一点,他朝着行止作揖道谢后,便随着宫人去了。
其实当日冲动过后萧舒朗也想了许多。这么久他浑浑噩噩的,满脑子什么事情也容不下,突然一时头脑发热,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太后是他萧家的女儿,他与皇帝也是亲戚关系,更何况又是自小的情分。他若真如此做了,那便是陷萧家,陷太后,于不仁不义之地,他又要怎么面对修齐?
他连半分计划也没有,不过一时脑热,竟是祸从口出。只是他未曾料想道行止竟会动心。是了,毕竟那至高无上之位,他原该是这样近的,那原就是和他一步之遥的,他动心也是寻常事情。
事到如今他竟不知要如何收场了。
行止若是进,他自然不得不进。行止若是退,他萧家便是陷入险境了。
都怪他一时心头恨起,那一刻他只想着让顾慎言后悔,让顾慎言也尝一尝这痛苦的滋味,便将什么全都忘记了。
舒朗一边随着宫人向前,一边怔怔地想着心事。到了如今地步,他若不动,行止或许会放弃也未可知?他这样想着,一丝苦笑从嘴角流淌出来,世间哪里有他这样蠢的人,心甘情愿地一厢情愿,如今还未做什么,要安个造反的名头还不是轻而易举?
他萧舒朗当真是天字第一号的大糊涂蛋。
他忽然觉得有一点不对,四周安静得可怕,风声鸟鸣都没有了。
他忽然意识到,他真是第一的蠢蛋。
四周安静,修齐慢慢走上前来,舒朗知道此番必是躲不过去了,长叹一声,行礼道:“微臣给皇上请安。”
修齐瞧他一眼,道:“快不要多礼。”他叹道,“咱们原也是兄弟,何必至此。”
舒朗听了这话,心里也有了数,顿时凉透了,低垂下眼皮,猛地跪倒在地道:“都是臣糊涂。”
修齐望他一眼,叹道:“这又是何苦来。”
舒朗听着这话,不由苦笑出声:“何苦来,何苦来……”他只觉得无数的心酸一时涌上心头,“都是我自作孽,不可活。”
他用力磕一个头,道:“皇上,此事只是舒朗一人糊涂,与阖府上下无半分关系,请皇上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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