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齐摇一摇头,叹气道:“咱们从小的情分,舒朗你是什么人朕自然是晓得,怎么今天就这样猪油蒙了心似的,甚么话都浑说起来?”
舒朗原就头昏,这会子垂着头跪了半日,只觉得眼冒金星,登时便一头栽到了地上。
众人一时慌乱起来,修齐忙教宫人把他扶到屋子里去,又唤了太医来。走到后头,看着行止叹道:“舒朗怎么就到了这样的地步?我瞧着他这恍惚的模样,只消一阵风就把他掀倒了。”
行止叹道:“何尝不是这样说,” 他略一沉吟,“我瞧着此事……恐怕与慎王爷有些许关系。”
修齐奇道:“怎么说的?这……”他忽然想起旧年在归林居瞧见的情景,一时叹息道,“怪道诗上都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只是纵使如此,他这番作为,实在是忒糊涂了。”
行止沉默了一下子,道:“我一直怕这个,回来这才多长久的日子,展眼就出这事儿,我心里总乱得很。”
修齐一把握住他的手道:“你不许胡想,什么也别怕,有我呢。”
行止笑一笑道:“既然咱们说好的一生一世在一处,我绝不会逃避的。”一边说着,一边又道,“心结还需心药医,只是此事到底怕他声张,到底不知如何是好了。”
修齐道:“既然这样,我想着,他多半也不会对咱们说。”他眼睛盯着行止,良久方道,“慎王叔最是公平的人了,若说忠心,头一个便是他,为了这江山社稷,他什么都能舍弃,倒不如就教王叔做这件事罢,原本消息便是从他这里露了出去的。”
行止知道那些旧事还亘在他心头,久久不能释怀,只好劝道:“慎王爷再公正不过,只是……我倒是瞧着这两个人仿佛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似的。”
修齐道:“话是如此说,只是我难道真的要把舒朗交给大理寺不成?”他长叹一声,“郑国公一去,母亲心里又是伤痛,若是再加上这一码子事,如何能受得住呢?”
行止听了,眉尖儿紧紧蹙着,心里也不是滋味:“可正是这个道理,实在是苦了娘娘。”
二人这样说着话,宫人传话顾慎言觐见。两人一怔,怎么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却原来顾慎言和萧舒朗两人现今虽是到了这个地步,顾慎言仍是留意着舒朗,这会子冷不丁地听见太后传他,他心里也是一咯噔,因着便朝这里来了。
顾慎言行礼道:“给皇上请安。”众人互相一见礼,慎言方道:“皇上,萧大人……”他神色虽仍旧淡淡,只是眼光里不由露出一些紧张来。
修齐接过话头来:“朕正想遣王叔来说此事。”他又道,“方才萧大人忽然便昏了过去,太医正在这里诊治。”
其实太医早已诊了脉,只说他是气血郁结凝滞,情志抑郁。这话听着两人便有了些许猜测,只是其中详细必不能知了。
果然慎言听了这话神色不由紧张起来,眉头微微一皱,道:“可是什么大毛病不是?”
行止道:“还请王爷放心,不是大碍。”
修齐道:“王叔,另有一件大事要谈。”他不等慎言说话,又道,“行止之事为何萧大人会知晓?”
顾慎言也不晓得此事,此时听了不由大惊道:“他又是如何晓得的……”
话还未完,忽然听到萧舒朗虚弱的声音道:“你们那日说话,我偶然听到罢了。”一语作罢,他再不去瞧顾慎言,直直地跪倒修齐跟前,“皇上,臣请皇上降罪。”
修齐叹道:“你身子不好,起来说话。”
舒朗却不起身,又磕头道:“萧潜多谢皇上大恩,只是萧潜所作所为,实在是有负皇恩,请皇上降罪。”
顾慎言瞧着他的模样,只觉得心里一抽一抽地痛着,他忍不住开口道:“你何必多话,一切自有皇上裁度。”
萧舒朗听见他的话,只觉得心头一个大口子呼哧呼哧地漏着风,心里疼的有一点发凉,几乎已经痛得麻木了。他冷笑起来道:“多谢慎王爷好意,萧潜就是一死,也不需慎王爷多言。”
顾慎言摇头道:“这又是何必?”
萧舒朗怔怔地望着地板上的青石砖:“何必,何必?我也想问自己何必这样,只是我从来就是傻气,一时的冲动想伤你我终究还是舍不得。”他渐渐笑出声来,那笑声回荡在空空的屋子里,莫名便教觉得有些渗人,“慎王爷,先前都是萧潜心甘情愿的,萧潜也不后悔,只是到了这个地步,萧潜宁愿从不认识王爷。”
他神态疲惫,整个人仿佛连带着灵魂都苍老了许多,终究道:“我累了。”
修齐沉默了一会子,忽然开口道:“此事关乎我朝之根本,萧家又是外戚,若是动摇一星半点,朝廷都是元气大伤,因着此事万万不可声张。”他望一眼舒朗又望一眼顾慎言,“王叔做事最是公正,萧潜之事,便由王叔处置罢。”
顾慎言当真未曾想到修齐这样说道,等意识到他的意思,忙作揖道:“臣遵旨。”
萧舒朗也未曾料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他仍旧跪在地上,以首抢地道:“臣愿流徙西南再不回京,求皇上成全!”他一边说,一边不住地磕头,不多时额头便是殷红一片,几乎青紫。
顾慎言猛地将手放在他的额头上。他再看不下去,只觉得那一下下地全是磕在他的心上。舒朗看着他,双眼发红,用力推他却推不动。他数日不好好吃饭,又神思凝滞,哪里还有力气。顾慎言用力抱起他来,道:“臣告退。”
两人走出甚远,行止修齐仍能听到这纠缠的声音。行止低着头,轻声道:“若是慎王爷网开一面呢?”
修齐道:“就是他说出来也不打紧。我从来不在意这个。”他拉着行止坐下,“咱们这么久没见,这件事却从没有谈过。”
行止一时紧张起来,不知要说些什么。
修齐道:“别怕,我说就是。行止,我从小便是太子,这江山社稷于我,是我从小的责任和义务,说句实话,我几乎觉得他就像一座山似的,沉沉地压在我心口。”
“旁人觉得天下好,我想只有你能明白我,我一步步走到今日,绝不是因为甚么荣华,甚么富贵,只是那些融入骨血的责任。”
“行止,这天下是不是我的,于我哪里这么重要?祖宗基业,我只想着无愧于天,无愧于心就是的,只要江山清明,社稷稳固,百姓安居,就是了。”
“当日我晓得咱们的关系,你可知道,我心里竟然生出一般不可理喻的欢喜。我是那样在意你,我们之间竟又是这般亲密的关系。可是我知道,你会怕。”
“我当时想着,若是你要做这个皇帝,我一定肯给你的。”
“当皇帝有什么好,忙的没日没夜,还要害你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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