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数个时辰以前,甄贤本没有想让苏哥八剌和他一起来。
卢世全当日虽顺着胡都堂铺好的台阶走了,但隔天立刻封了进出灵岩的山道,美其名曰护卫王驾,实则不过为了监视,别说靖王身边的人,就算连一只苍蝇也要死死地盯着。
这个老阉奴不愿嘉斐再把织造局的事继续查下去。
可惜查与不查靖王殿下却也做不得主。
如今陈思安已死,那杨思定早已吓得六神无主,立刻腿软地撇开四皇子殿下改投卢世全去了,唯有张思远一个却下落不明,也不知是否还活着。
但张思远毕竟是皇帝陛下密旨派来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当务之急,怎么也得先把张思远找出来,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而能担此重任的,除了甄贤,已没有别的选择。
如今古刹内这么些面孔,唯有甄贤和几个蒙族姑娘是生面孔,只要乔装一番设法避开卢世全耳目偷偷出了古刹,便还能有希望混出山去藏匿于人海。
只是这一去鞭长莫及生死自负,万一出了什么状况,靖王殿下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再及时赶去救一次人。
这种险嘉斐自然是不愿意甄贤去冒的,但甄贤却坚持要去,两人一度争执不下险些吵起来。
自从上回甄贤一怒拂袖而走,一走就是七年,嘉斐便在心里打定了一个主意——这种事无论如何也不允许再有第二次。无论如何。
于是靖王殿下立刻就黑着脸用力抓住了甄贤的手腕,俨然捕猎中的雄狮一爪按住唯恐逃脱的兔子。
偏偏甄贤这次其实并没想甩手走掉,被这么一抓,反而愣住了,待会意过来不由又是羞又是气,闹了个大红脸。他又是极矜持的人,不肯在人前这样拉拉扯扯,如今却被嘉斐这么当众抓住,顿时挣扎起来。
可他这么一挣扎,嘉斐便以为他又想跑,更是愈发不能放手了。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较劲拧在了一起。
在场除了七皇子嘉绶一脸“不知道他们怎么回事”的茫然,而四皇子嘉钰则噙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嘲弄冷笑,其余几人全是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摆的尴尬。
童前掂量了一下这情势,还有靖王殿下的脸色,壮着胆上前开口:“王爷,不然让属下跟去暗中保护甄公子——”
“还是我去吧,我轻功比你好——”
一边的玉青也不知是见自家王爷终于回来正处于兴奋状态,还是依然对甄贤充满了好奇,立刻也跟着来了这么一句,扫眼却见童前拿胃疼的表情瞪着自己。
“瞪我干嘛,我轻功本来就比你好……”玉青犯疑地嘀咕了一声,却还是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于是童前彻底胃疼地捂住了脸。
玉青比童前年纪小不少,却是和童前同一年入的锦衣卫。其实莫说轻功,论起兵器武艺玉青也在自己之上,便是相貌也比自己俊俏得多,否则不会年纪轻轻便入得锦衣卫更得到靖王殿下如此重用,这一点童前心里并没什么不服。但玉青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心思太浅,往好了说是单纯,往坏了说,便是缺心眼……端看王爷带着甄公子回来当日,这小子就敢好奇把眼睛紧紧盯着甄公子拼命瞧,也就亏得是这位靖王殿下,若换成别的什么皇室贵胄,搞不好就要被拖出去打板子然后发配得远远得了。然而王爷嘴上不说脸上也瞧不出来,不代表心里就没有想法。王爷当初把玉青从北边调回来换了自己去保甄公子南归,未必全是为了四殿下。
王爷多半有自己的打算,并不想让玉青和甄公子有过多的牵扯。偏这小子傻乎乎地还自己往上撞。
童前不由愁苦地暗自叹了一口气,琢磨着要怎么拉这不省心的同僚一把,没来得及开口,却听见四皇子嘉钰忽然笑了一声。
“你们俩那一身锦衣卫的味儿早被东厂的‘狗’记熟了,万一露了马脚,你们这是想让二哥去给谁收尸啊?”
四殿下不说话则已,一说话便要戳人肺管子。
果然靖王殿下的脸色立刻更黑了,当即不悦地冷瞥了童玉二人一眼。
童都尉心里苦得跟被人生塞了满嘴黄连似的,也只能咬牙默默咽了。
玉青却还一脸积极表现的跃跃欲试。
童前唯恐这小子又一拍脑子说出什么鬼话,忙在他开口之前又狠狠照他腿肚子踹了一脚。
玉青毫无防备被踹得一踉跄,侧脸无辜地回瞪住童前。
于是除却不肯放手的靖王殿下和挣不开身的甄贤,这俩也一个不明白一个不肯说地拧巴起来。
七皇子嘉绶歪着脑袋围观得满头雾水。
四皇子嘉钰却似开心极了,笑得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便是在这样的时候,苏哥八剌小别吉安安静静站了出来,“我去吧。我从小练武,能骑马,能打仗,还会射箭,也没有人认识我。”娇小身影被一群不靠谱的男人衬托得分外高大。
如此一来,嘉绶却又不乐意了,当即噘嘴皱眉站起来,“苏哥儿去,那我也去。”
这位小皇子打从诞生那一日起便受尽宠爱,直到莫名其妙被鞑靼人掳去未尝有一天吃过苦,于许多人事上尚懵懂天真,喜怒皆形于色,却也爱憎分明。他自患难中对苏哥八剌生出许多依赖与情意,便已认准了这个蒙族姑娘,满心满脑全只有苏哥八剌一人,本能觉得这事有危险,便嚷嚷着不答应。
但苏哥八剌半点也不领他的情,只冷哼一声:“你别拖后腿。”看也不看他,反而往甄贤身边去。
顿时嘉绶委屈得眉眼都皱了,又不愿与苏哥八剌争吵,便涨红着脸也跑过去,一把抓住嘉斐,拖长了声唤:“二哥!”
嘉斐哪有工夫哄弟弟,忍了又忍才没立时发作给这没眼色的毛孩子甩开去。
倒是嘉钰,吊着眼角把这些乱作一团的人挨个扫一圈,忽而爆发出一阵大笑。
“我累了,听不得你们吵个没完。萧娘,扶我回去歇会儿。”他摆摆手,示意站在身后的萧蘅芜上前来,眼底笑意里溢出的寒气却剑一样全戳在甄贤身上,“你们继续闹着吧。等卢世全把该杀的都杀了,该毁的也都毁了,咱们就好直接返京回见父皇了。”
话甫一出口,除开嘉绶,在场俱是震惊。
四殿下虽然不吵不闹,嘴里吐出的刀子却比大吵大闹还要厉害得多了。
“你去吧。在苏州城里等我。”嘉斐静了一瞬,终于缓缓放开手,抢在甄贤出言反对苏哥八剌的参与之前后退了一步。
事已至此,任甄贤不赞同苏哥八剌涉险,也再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但这却是离开应州以后,他第一次再和苏哥八剌单独相处。
上一次,是临离开应州的时候,他去告诉苏哥八剌,她的哥哥答应了靖王殿下的联姻之议,要把她嫁给七皇子嘉绶,从此以后,她或许再也没有机会返回她的故乡。
当时,他再三斟酌,终于还是对她说了:“倘若你不愿意,我会劝殿下让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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