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是入京之前的最后一处官驿,在往前不到半天路程,便是京畿。
嘉斐按了按太阳穴,就去找嘉钰。
有些事,他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先和嘉钰说一说。
何况,嘉钰也还伤着。这些天他一心扑在小贤身上,丝毫也没顾上关心嘉钰的伤情。依着四郎那猫儿脾气,多半还正生他的气呢,少不得又得一阵好哄。
他如是想着,踱到嘉钰下榻的厢房。
留在门前的侍婢见着他,明显吃了一惊,忙福身行礼,就进去通报,不一时转出来,垂着眼细声道:“四殿下请王爷进去呢。”
嘉钰身边伺候的仆婢全是靖王府的人。嘉斐平日里对府上的家人虽谈不上如何亲近却也从不薄待。王府上下皆感念王爷的好,真心把他当作主公侍奉。然而这丫头此时说话却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也不知是嘉钰又在闹什么了。
嘉斐心下微微一动,刚步入厢房便先打量着往里瞧了一眼。
这一瞧,却见屋里不止嘉钰一个,还有玉青和童前两个也全在坐。
第46章 二十二、入狱(4)
童前脸上的表情着实尴尬,见到嘉斐立刻站起身,垂头行礼退到一边去,一副犯了忌讳被抓现行的模样。
玉青就没有这么老练,整个人都沉静在“王爷您可算是好了,吓死属下们了”的欢欣雀跃中,不但不退,反而迎上来,两只眼睛里全是热切。
嘉钰仍歪在床上,衣袍都只随意披着,从开敞领口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胸脯,乌黑长发也披散着,些许细碎发丝湿津津的粘在额角,眼角湿漉漉的。
嘉钰和小贤这性子果然是南辕北辙。
看小贤便是伤成这样,只要还能动弹,也要尽量把仪容收拾齐整。哪像嘉钰,一副落拓风流的散漫模样也无所谓,俨然一个病西子,就这么歪歪斜斜的。
他这个弟弟天性如此,嘉斐也不当真以为有什么不好,只是每每“不羁”起来也不管有无外臣在场,多少有些一言难尽。朝中诸人,当面恭维两句,赞四皇子殿下“魏晋遗风”,背后便换了一张嘴脸念些“不遵礼节,有失皇家尊贵”的也不在少数。
嘉斐起初罚过一个不慎在他面前漏了嘴的京畿武官。但他心里也知道,这件事根本没法治。这么些年,嘉钰就不管不顾地粘着他,有些话,无论说不说出口,心里如是想的人,甚至还要往更龌龊了去想的人,都实在太多了。
纵然童前和玉青是家臣,不会乱想乱说,总还是有些不妥。尤其是对着玉青这样年轻俊俏又无家室的军官,又不是在自家府里,万一被什么嘴碎的人看去了,少不了要污言秽语编排几句。
嘉斐无意识地撇了玉青一眼。
只这一眼,玉青便缩回去了。
他虽然没什么城府,但触觉却还是敏锐的,立刻便察觉王爷又生气了,赶紧老老实实退到童前身边,乖乖一起站好。
“你们两个先出去吧,我有事单独和四郎说。”嘉斐沉着嗓音下了令。
“别呀,他俩又不是外人。”嘉钰立刻嘟起嘴,“再说我现在可不想跟二哥说话。”
眼看四殿下这是偏要留他们两个下来气王爷的,童前哪里肯接这倒霉“差事”,忙拽着玉青应了王爷给的台阶跑了。
“你也知道他们两个都是我的臂膀肱骨。不要趁机就欺负他们。”
见自己麾下的得力将领都被四郎吓成这个样子,嘉斐也只能无奈苦笑。
“谁叫二哥你满心里除了一个甄贤什么也装不下了,才给了我这种欺负忠良的机会咯。”嘉钰仍噘着嘴,不爽地扭脸“哼”了一声。
“四郎。”嘉斐哭笑不得。
在苏州时,他对嘉钰着实是有些心狠了。后来一路紧张,又遭遇倭寇,小贤还受了那样的重伤……多少疏忽了嘉钰的感受。也难怪嘉钰这回气性这么大。
他实在是欠嘉钰一个道歉,原本就该多说几句好话。
“你是我的亲弟弟,我心里怎么会没有你。若是当真没有,我也不来看你了。”嘉斐当即放软了声调。
嘉钰靠在床头,撇撇嘴。
不过是你的甄贤没大碍了,你才想起来要哄哄我罢了。
但这一句话实在刻薄太过了,他到底没能说出口。
二哥原本也最不喜欢他牙尖嘴利。他之前已招了二哥两回了,再来一回,可就说不好是什么结果了。
嘉钰委屈地叹了口气。
那个甄贤,当真有这样的心思和胆气,其实他也该依言服了。
他并不是偏想揪着甄贤不放。
他实在没法放的,始终还是二哥。
那杨思定不算是个冤死鬼,杀了也就杀了。但有什么必要非要在这时候送去司礼监不给陈世钦和织造局脸呢?便是父皇也不能随便做这样的事。二哥竟然要抢这个先。
就算真要打织造局,也大可不必这么个打法。
“二哥,鞑靼人你也打过了,可你当真要为了一个甄贤和司礼监翻脸么?”嘉钰忍不住又叹一口气,忧愁地拧眉不舒。
四郎果然还是要说这事。
嘉斐靠在座椅上,暗自叹息。
他当然知道嘉钰是如何想的。
他还知道,父皇也是这么想的。
陈世钦经营多年,党羽众多,大权独揽,不可轻动。这么些年来,已不知有多少按捺不住急功冒进的刚直忠勇之臣为此遭了杀身之祸。父皇明面上不动声色,而只叫张思远暗查织造局,也正是为的这个。
但他和那些大臣不一样。
他是皇子,是亲王,是父皇和母后的儿子。
陈世钦此人,谁也杀不动,只有他来杀。
莫说今日小贤为此受了伤。
便是没有小贤,他也不能漠视不理。
因为这天下,是他父皇的,而将来总有一天,是他的。
“我不是为了小贤。”嘉斐不由自主沉敛了神色,“这等欺上压下私通敌寇侵占国库鱼肉百姓的事,难道就能放任吗?”
不料嘉钰闻言却是一笑。
“你撒谎。”
他平静抬起眼,直直望住靖王殿下。
“你才多少年岁?陈世钦已经多老了?不是为了甄贤,你急什么?”
嘉斐眸光一震,竟是瞬间语塞。
四郎说的是权术。
他也知道,陈世钦已是个老者,而他尚在青年,意气风发。老贼总有死的一天,根本不需他费劲厮杀。
但……
他固然可以等,那些因宦官专权谋私而受苦甚至死去的子民还能等多久?因为阉党勾结外敌而残破的国门还能等多久?
国事始终是不能与私事相比较的。
“有些事情,不能这样算计。”
嘉斐脸色一点点寒下来。
倘若是小贤,就定不会劝他为了稳住自己的权位,默默忍视陈世钦所为。
这样的念头一瞬在心底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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