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筵头垂得更低了,五十两他费了力气,可在苏冷清眼中没当回事,就像他看得很重的情分,也没在人家眼里当回事!
一切都如五年前说好的那样,苏冷清走他的阳关道,风筵走他的独木桥,可终究还是有所期盼,所以心才会这般的疼。
等风筵回到老屋,躺床上无力地想,一千八百多个日夜,苏冷清没对他日久生情,而他也没消磨掉对苏冷清的深情,接下来的日子该如何煎熬?!
风筵用手臂挡着脸,不管再怎么克制,那泪还是滚下来,不知不觉湿了袖子。
末了,他又自嘲一笑,这么大人还哭鼻子,真真是叫个丢人!
第二日,苏冷清派了差人过来,将那几件爹娘遗物收拾了去,又丢了一封五十两的白银。
差人说苏知县很快要去吴江上任,虽是偕同家眷一起上路,但行李却是没有多少,真如外界传言他是寒儒出身。
差人好奇看着苏知县住的屋子,等看到那副空白的对联,不由奇怪墙上为何挂幅无字的对联?!
虽然跟着苏知县没多久,但也看到他为开宗书院和其他同僚挥毫提词,很难想象他本人的住所却没一幅字画。
风筵听他这番说辞,那表情越发苦涩,苏冷清并非刻薄于他,只是不想给他留下希望。得不到却总还抱着希望,比得不到的绝望更加痛苦。
等那差人走了,风筵静静坐着,四周没了声响。
苏冷清没拿什么,除了几件遗物,一早就打包好了,但被差人拿走之后,整个屋子都似空了。
风筵一想到他去赴任,还是带着家眷离去,就绝望得快要窒息。
☆、第四二章
七月底的一个清晨,青草儿沾着露水,苏冷清启程的那一日,风筵抱着那张琴出现在官驿门口,憔悴神色似有多日未眠。
苏冷清的家当都是用一辆牛车来驮着,苏冷清本人和红袖、侍女同坐一辆马车,一路上还有两个杂役。
等看到苏冷清出来了,风筵便抱着那琴上前,用哀伤眼神看着他,决绝道:“我只问你一句,这琴你还要吗?”
风筵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痴痴看着对方,抱琴的身体佝偻着,倾泻出心底的哀求,全然不顾还有外人在场。
苏冷清站得笔直,眼神斜觑着他,一脸厌烦鄙夷,待听他这般发问,眼底射出冷光,看得杂役们不寒而栗。
风筵却是死死盯住他,自顾自地重复道:“这琴你还要吗?”
“这琴,我受不起,你拿回去吧!”
苏冷清说得不容含糊,也没有丝毫转圜余地。答案其实很简单,但眼前的痴汉,非要他亲口说出,真真是自取其辱!
说罢,不再理睬对方,苏冷清扶着红袖上了马车。
苏冷清想总要狠心一次,才能断了痴汉念头,等来日慢慢淡忘情丝,他们终能再聚一起,给宁老爷上一炷香!
风筵抱琴跟在牛车后边,浑浑噩噩来到城口,愣愣看它消失城外。
烈日晒得桐琴滚烫,琴身上似有了裂纹,风筵搂着它越发紧了,心想可不能失手摔了,冷清回家还要弹呢!
一直站到日头偏西,也不见牛车再回来,风筵开始往家走去,一脚清醒一脚糊涂。那琴始终抱在怀里,那人也是迷迷糊糊,等回到柳林老屋,晚霞烧红半边天。
篱笆院里等着俩人,当中一人见他来了,便对另外一人喊道:“就是他,就是他,给我打断他一条腿!”
原来是那位‘无一漏’张公子,跟人打听到了风筵的住处,这次没带那把可笑的扇子,而是带了一个彪悍凶戾的汉子!
早就想找风筵算账,但却顾忌着苏冷清,张公子一直耐着性子,直到日前听得确切消息,说苏冷清可是带着家眷赴任,随行人员并没一个叫风筵的小厮!
当初在嘉城张公子就看明白,苏冷清并不待见风家少爷,如今派了官职有了家眷,更不会跟风筵一起厮混。
当官的,有几个不在乎名声?且不说当过小厮,便是寒儒也不好听!
张公子这次下了血本,找来一个狠戾角色,想要打断风筵一条腿,讨回前两次的拳脚恐吓!
壮汉听那张公子的吩咐,顺手拿起院中锄头,狼一般眼神盯紧风筵。对手也是身材高大,虎背熊腰魁梧健硕,似乎没那么好对付。
奇怪的是,对方抱着一张破琴,眼神呆滞表情麻木,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便失魂落魄进了屋子。
张公子也懵神了,这是啥情形?!
拿了银子就得做事,壮汉已经窜进屋子,一锄头将风筵砸倒在地,怀里那张琴脱手飞去,五十两银锭子也掉了出来!
壮汉看到银锭直了眼,张合旭只肯给他五两,而地上就有五十两。再看地上这人,似乎傻了一般,颤巍巍伸出手,想去捡那桐木琴。
琴的两端卡进床柜,风筵已经无力取出,却似不甘心一般,硬生生捋住琴弦,死活都不肯松手。
反正身上已有命案,也不在乎多一条了,壮汉眼中闪过狠戾,砸第一下是用锄背,但砸第二下就是用锄尖,致人死地狠绝无情。
风筵倒在血泊中,背后两个血窟窿,还在汩汩地冒血。张公子进门就惊呼,说好打断一条腿,怎变成取人性命?!
壮汉已经捡起银锭子,恶狠狠地扫来一眼,看得张公子身子一软,靠着门框腿肚打颤。
张公子哭丧着脸道:“你杀人作甚?万一主家寻来,发现他死了报官,追查下去如何是好?!”
壮汉乜了他一眼,扔了手上锄头,说我帮你杀了人,怎么得要一百两,沉尸入河再加十两!
张公子张大嘴巴,愕然说敲竹杠?可没要你杀人!
壮汉抖着脸上横肉,眼中闪着凶光,冲张公子走过去。张公子唬得跳起来,连忙说好好好,银子我会给你,但人算你杀的,跟我没关系!
壮汉见他应了,便也不多废话,拖起风筵的脚,开始往门外拖。
人虽然一动不动,小手指还勾着琴弦,似至死都不愿放开。壮汉用蛮力拉扯,最终绞断一根尾指,这才将人拖到河堤,又在腰间绑好石块。
张公子未干过杀人勾当,早就吓得心惊胆战,不断催促壮汉快点。
抛下河堤之前,壮汉拔出刀子,捏开风筵下巴,割掉半截舌头。据说冤死鬼会跟阎王告状,割掉舌头就没法开口了。
月光依旧照着苏堤,犯案俩人前脚离开,后脚一条小船过来,打着钱塘船行的旗号。撑船的远远看到人影,还以为这边能够上岸,老刀把子明个要杀猪,今晚让他们出来买酒。
撑船的骂了句娘,刚想掉转船向,就听哗啦啦水声,船边冒出一人脑袋,挣动几下又沉入水底!
撑船的喊了一声,扎进河里救起一人,七手八脚弄上船来……
吴江是个好地方,坐落在太湖边上,姑苏城外五十里,大清早的出门,晚上也就到了!
苏冷清来前交代不许惊动百姓,至于那群乡绅们爱等便等着,为县令接风洗尘是不成文的规定,他苏冷清却不在乎这些,只要在他治下不为非作歹,谁在他眼里都一视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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