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从不曾在南方一带露过面的秋笙总算借此机会立了立君威,也结交了几位身正影不斜的正人君子,顺势接着将这几人提拔了官职,虽说在君王眼中看来不过是小恩小惠,对于这些不肯陷入俗流、故而受到众官员排挤的小人物来说,却着实是高山流水之大幸,因而个个唯秋笙马首是瞻,忠贞不二。
京城中到底还是有事催着他,秋笙不敢多在沿途耽误时间,只将那些两袖清风之人的姓名官职一一记下,等到回京后考察一阵便再调任重用。
他必须打破前朝老臣统治天下的局面,这帮老朽与他的治世观念差异过大,实在是留不得。
若是不惹事,便可和那些长了眼色自乞骸骨的一同赐金返乡,至于闹出事来…秋笙坐在龙椅之上揉揉下巴,静静地看着殿下正高呼万岁的王九斯,他倒很想知道,这种人在背后给自己设计了一条怎样的凶险之路。
“众爱卿平身,朕今日有长话要讲,听政累的老人家知会一声直接走就是,别累坏了身子。”
他竟以这样一句话开了篇,朝堂内所有的脑袋几乎都抬起来对着他,数十张或老或少的面孔上无一例外皆是目瞪口呆。
当年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没有人不知道秋笙这句话说出来是什么意思。
你们要是还能干活就打起精神来,否则自觉卷铺盖滚蛋,老子懒得伺候你。
没人开口。
秋笙不急不忙喝了口清茶,慢悠悠说道:“朕这趟江南去得很是值当,无意间倒是洞察了些许往日里从不曾知晓的道理。朕受益匪浅自然想与诸位爱卿共享,只是人心隔肚皮,谁知诸位又是作何想法?只怕不是鲁莽冲撞了,便是说错了话讨来一顿背着朕的臭骂…朕这份好心诚意,当真是委屈。”
这下听得文武百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纷纷一头雾水地左顾右盼起来,发觉众人多半是同自己一致的莫名其妙之情,只好重新把头低下了。
秋笙见状并未慌张,他既公然说了这话,便必定是说给能听懂的人逗闷子的。
他漫不经心地转动着祖母绿扳指:“王大人?”
还没等众人做出反应,这令人毛骨悚然的万岁爷居然顶着满脸的戾气笑了笑:“抱歉,朕竟忘了这朝堂之上还有好几个王大人呢…刑部尚书王九斯大人?朕在唤你。”
皮笑肉不笑,这种情况下被单蹦儿溜出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秋笙即位至今三年之久,朝臣最初绝不信此等混世魔王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直到后来他竟把整个吏部翻了个底儿掉,还派出将士将吏部内部瓦解,逐个击破,愣是没让吏部这把火烧起来,竟还趁机扶持了新人。
连哄带骗地收拾了吏部,如今这是又要在刑部下刀?
众臣战战兢兢地看着那高高在上的笑面虎,大气不敢出。
王九斯此时的表现仍算是英勇,他淡然出列,直身跪倒:“陛下,臣在。”
秋笙没有文火慢炖此人的打算,直截了当将那块假腰牌和何世年的供词记录递给李辞,吩咐他送到王九斯手里:“王大人,解释解释吧。”
出乎意料,王九斯的反应简直堪称内鬼被抓包时的最佳范本,此人先是心平气和地接过了物件,瞧见腰牌上南纪的名字时稍稍表现出了些许惊愕,他极快地瞥了一眼秋笙,像是被他杀人似的目光吓到似的,复又低下头去,一目十行看完了供词,手指恰到好处地微颤起来,竟露出满面的惊恐错愕直对着秋笙,他应当该为自己辩解开脱的,却似乎是惊吓得过了分,一时竟连话都说不利落:“陛下…这,这臣…臣看管不力…”
秋笙无声地长叹一声,心道果真头目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若不是有幸遛了一大牢,听到了何世年深更半夜做噩梦偶尔念叨的几句话,说不定还真就能被这大老哥直接糊弄过去。
他颇为幸灾乐祸地心道:天时地利人和啊老王八,干坏事要是没气数,那全都是瞎扯淡。你怎么就没想到自家小弟是个会说梦话的嘴漏呢?
“王大人既然不肯认,那朕也不好浪费诸位爱卿时间,来人,请王大人到御膳房旁侧的小竹屋歇歇脚,等朝会一了结,朕便亲自替大人奉茶。”
挥挥手让御前将领将王九斯带下去,秋笙扫了一圈议政殿中众臣的面色,见个个都是面有菜色,上弦实在不好一开始就上过了头,开口留意放轻了声音:“既然王大人不肯配合,朕的话也就到此为止了,倒是想听听诸位爱卿对于东宫储君是废是立一事的见解。”
第54章 境遇
万事皆有正反两面,此一时秋笙无比欣慰地看到楚翛居然掌握住老流氓式调情手段的精髓,彼一时他将对此人学啥会啥的特性大为光火。
其中最为典型的例子便是信口雌黄编瞎话,这本事从前楚翛压根儿不会,谁料就这么一来二去跟身边这帮口中满是无稽之谈的高官混久了,竟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
刚好秋笙虽然摸清了楚翛大概是在崔嵬阁有个高位,却对那鬼地方并不熟悉,楚翛说的旁枝末节他都能猜着,对于骨干血肉却着实一头雾水,这人没说明白,他也不好旁敲侧击逼问出来,竟从始至终没看出楚翛那一套兄弟情深的说辞全然是瞎编乱造出来的。
谁替他出兵?他死了,楚筌却还没有,崔嵬阁多的是替死鬼,少了他一个冤大头,还会有千千万万个倒霉蛋迎风飘扬起来,谁有闲功夫来搭理他?
直到来到巫蛊寨寨门面前时,楚翛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蓦然间手掌心竟湿成一片。
竟是怕了。
他暗道好笑,从前被说不清个数的郎中口口声声说命不久矣,也未曾有过这般隐隐作痛的难过,只觉自己只身一人,不过死便死了,来自清白去也安详,谁来牵扯纠缠他?
如今却大为不同,因着尘世间忽然有所值得眷恋,对死亡竟是无可言说地恐惧起来,巴不得吊着一口气活到两百岁去。
巫蛊寨与崔嵬阁并称大越两大利器,虽说彼此都心知肚明对方的存在,却百年来从未有过什么交集,以至于楚翛被一众寨民前拥后簇地迎到寨主寝殿门前之前,甚至连这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他报上了崔嵬阁阁主的名号,这才见那殿门缓缓打开,门内站了个形容瘦削的女子,苍白着一张脸冲楚翛拜了一拜:“阁主大驾光临,晚辈未能远迎,还请恕罪。”
楚翛平日里除了偶尔忙些公务事,其余时间都是在研读医书中度过的,又有御医院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御医亲自指点,如今也算的上是突飞猛进,挂个牌子也能就职上任了。他只抬头瞧了她一眼,便觉这女子身上似有萦萦死气,脸色灰白,全然不似鲜活之人,皱眉道:“寨主这是贵体抱恙?面色着实有些不妙。”
女子闻言略微笑了笑,露出尖尖的虎牙,牙床却泛着明显的青黑色,声音嘶哑:“阁主与我,又有何不同。”
楚翛咬了一下唇肉,想了片刻后,认为着实没必要将身家性命之事对着此人和盘托出,便未加否认:“寨主与我不同,只是气血亏空之症罢了,倒还有救。长期以身饲蛊,未免太过凶险,长此以往自然有些表症,还是尽早治疗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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