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魂生_川絮长灯【完结】(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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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劫数

  信中所言与楚翛别无二致,皆是躲躲藏藏修饰掩盖真相,却仍是自只言片语之中隐约透出些令他心惊肉跳的线索。秋笙提起酒壶一饮而尽,赤红着双目看了看窗外天色,已是丑时,眼下无论如何不能再耽误前往南大营的时机,跑一趟天渊寺无异于痴人说梦。

  坐立难安,辗转反侧直到寅时仍是睡不安稳,外头稍稍有些动静就能扰了他的清梦,心知这便是心生魔障,秋笙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取了墙上承影剑,挥手灭了烧了半宿的煤油灯,走出小竹屋,却是骑上雪千里往湛山寺的方向去了。

  湛山寺不比天渊寺,这其中的老道士秋笙一个都不认识,更别说有何深交。大概是许久未有人前来供奉的缘故,寺中景致显得格外凋敝零落,半夜三更人烟冷清,却歪打正着地合了秋笙的心意。他穿着大理寺少卿的衣裳溜了来,却只是在青灯古佛之下找了个破旧小垫子坐下,自袖口摸出一小把香轻手轻脚烧了个干净,无声无息地磕了三个头。

  三叩首结束,秋笙正要静静站起,却敏锐察觉身后气流一变,见个一身青衣的老道梳理着身前胡须,似乎是略微笑意地斜靠在门框上看他。

  门外不知何时自何处吹来一阵凉风,这才使秋笙警觉起来,却并非是这老道惊动了他。想来若不是那阵妖风,恐怕直到他转身回头才能注意到此处还有个大活人,想来此人武功必然不低。

  秋笙顿生敬意,弯腰作揖道:“道长,小生深夜到此搅扰,冒犯冒犯。”

  老道全部神情皆似隐匿在那把胡须后头看不分明,只觉他自始至终都是带着笑意,左手举着盏几乎被蜡泪糊住灯火的烛灯,右臂挂了只葫芦,声音都带着不沾人间烟火的超脱意味:“有客自远方来,是老道有失远迎,万望勿怪。”靠近些,将葫芦向着秋笙一递:“新酿出来的好酒一壶,且做了赔罪罢!”

  这寺院中虽比不得天渊寺森严肃穆,却平添几分闲适安逸情趣,倒是别有一番滋味。秋笙道了声谢便仰头喝酒,甘甜之余却是热辣辣一股钝痛直冲上鼻腔,像是鼻梁骨被人蓄意狠劲捣了一拳,疼得他好一阵睁不开眼,险些流出泪来。

  始作俑者倒仍是笑眯眯地看着他:“合口味不曾?”

  秋笙憋着泪深吸了几口气,勉强说道:“未免太烈了些。”

  “若是不烈,世人便只道平平淡淡无甚欢喜,此番倒是烈得过了劲,竟只知烈过剧痛而不明其中情味,这酒当真难酿…”老道笑叹一声,转而朝向秋笙,“来此为何?可否讲与老道略听闻一二?”

  这话本不该是能够轻易启齿的,可眼前之人只消拿那一双微微混沌的眼睛安静淡然看过来片刻,竟自然而然倾吐而出:“为…一人。为往后数年乃至百年过后,有志之士可安身立命,寻常百姓可安居乐业,边境安稳无犯,朝野安泰无波…愿不得善终之人能享长命百岁,渔樵耕读,了此残生。”

  直至他话音落下,老道凝视他的眼神都未曾发生丁点改变。

  道家之人,谓之“不朝天子,不揖诸侯,作人天福田,为三界依怙”,便是猜出秋笙天子之尊地位,仍是淡然自若,不过以礼相待而已。

  秋笙话至于此突然哽住,不由再度抬手喝了口酒,低眉轻叹一声。

  “有愿有求,若是真心难以放下,倒不如就此认下好生把握便是,何苦这般?”

  “并非无法无果,只是此身受百般牵绊,不得自由。”

  青年一副端正相貌映出番无可奈何之情,抬眼冲老道咧嘴一笑:“明知有解却不能飞身而至,困于这囹圄之中,他人还当我高高在上逍遥的很,可笑!”

  老道手中一盏烛灯晦暗不明间蓦然被阴风吹灭,他带着浑身皂角香走近,于黑暗之中将秋笙慢慢拽起,手掌温顺地包裹住秋笙僵硬的胳膊,不动声色地用力:“何为自由?你可真当此身可至便是随心所欲了不成?

  “若是无情而已,便不该再强求,放手任其自在来去;若是有情之人,此番又如何不牵挂?情在心中自当百计前来闻讯,不得,若非闲杂事等拖住了脚步,便是心绪难寄出口不成章。与其千里迢迢跑去讨嫌,不如暂且定下心神待君缓缓归来,常言道小别胜新婚嘛…年轻人…”

  他之后似乎是还说了些什么,却一一消逝在夜风中随着去了,秋笙呆立片刻自觉此言不虚,对着蒙尘古佛像静静守了后半宿,清晨破晓之时,上马离去,前往南大营征战。

  短暂的征途,他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那盏温润的灯油像是浇在了他的头顶,将他的爱恨痴妄尽数锁在了这躯壳之中,灯芯的另一头,牵在千里外那人的手指上。

  隆明三年五月初二,晚春初夏交界之时,北境初平,江南便在端午粽香的伴随下轰轰烈烈地拉开了漫长的战线。

  秋笙正于四月末底刚好抵达南大营帅帐,此时此刻,楚翛一路不停不歇地赶到天渊寺,终归是高估了自身血脉的承受能力,头晕眼花不说,有事没事就吐血的毛病竟然又找上门来。实在是熬不到南大营,万不得已之下,只好在天渊寺便开始清血。

  这才刚刚养了两日身子长了些软肉,脸上好容易生出的些许血色经此一变,竟消散得无影无踪,嘴唇时而青紫时而苍白,就是没个正常颜色。就凭这么个一路上早已失血过多的孱弱身体,能扛得住清血这项极耗心神体力的疗伤手段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净然替他看脉取药,楚翛自己如今也算得上是半个专家,两人齐心协力打算先把这副破铜烂铁一般的身子养养好再行施术,不想任凭二人如何费心劳神,寺里头珍藏百年不舍一用的红参都入了药,出乎意料地,竟然未曾见多大起色。

  楚翛整个人深深陷在柔软的被窝里,活生生一大好青年竟在短短数日之间迅速瘦成了一副空洞的骨架,净然慈眉善目面容上的微笑也随之消失不见,他看着楚翛勉强吊着神喝了两口药,明明未作任何动用体力的活计,却是一阵没来由的剧烈喘息。他捏紧了胸口薄薄的一层衣料,猛地呛咳一下,唇角便泛起了红。

  竟俨然一副时日无多的模样。

  他挣扎着坐起,净然伸手去扶他,却被楚翛一条骨瘦如柴的臂膀拦住,那人苍白着脸歪头冲他笑笑:“没事,还不到时候,我死不了…药碗先搁这儿,你出去。”

  白发苍苍的老僧人顿时心领神会,却迟迟不肯走开:“你都是这般光景还要清血?你倒是不担心直接抽干成木乃伊么?”

  楚翛挂着满嘴星星点点的血迹挑眉笑道:“我有分寸,你放心。”

  饶是修身养性数十年如一日的得道高僧见这人竟逞强到如此地步,都难以抑制地要怒上心头。净然默然半晌终究是未曾言语,将小木桶往床边一放,慢悠悠地溜达出去,临走不忘施法将房门锁住,防止过大的血腥味招引来些妖邪东西。

  楚翛撑着右臂凝神听了好一会儿动静,直到确定净然确确实实已经远离,这才长舒一口气瘫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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