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万岁爷虽然有一段时间没往京城去了,却还是日理万机忙得焦头烂额,脑子里搁了一堆破烂事,想在短时间内找出点儿有用信息简直是痴人说梦。他这边还在皱眉思索,却听苏万越身后一阵整齐脚步声,眼睛尚未睁开,手中长剑却抢先一步出鞘。
“哎哟陛下您这是!…陛下!这是陛下啊!你们这帮蠢东西,快参见陛下!”
定睛一看,是一队苏万越自己掏银子养在军中的伶人戏子,手无寸铁不说,一个个男不男女不女瘦得皮包骨的可怜模样,当真是风大了便怕迎风被顺跑了的那般娇俏人物。
大概是备了歌舞要给苏万越观赏,眉眼如画间还细腻描摹得桃花面孔,云鬓当中斜斜插了支金光闪闪的小巧步摇,腰身如柳,一水儿精妙绝伦的相肖美人,不堪一击的小模样,冷不防受了苏万越这叽歪一顿训,顿时吓得个个花容失色,哗啦啦跪了一片:“参见陛下…苏爷饶命啊…”
苏万越依然坚持不懈地跪着给马扫路,艰难地抽出点精神骂道:“一帮蠢材!万福金贵皇帝陛下在这里,你们向我饶什么命!白吃干饭不放好屁!真真白疼你们了!”
那一队小伶人立刻见风使舵地转向秋笙,真不知道他们是平日里讲话便是那般做腔拿调,还是眼下刻意讨好人拿捏出来的做派,尖尖细细活像是一窝子的黄鹂鸟炸了锅,哭哭啼啼来了个哼唧大合奏:“陛下啊陛下!饶命啊陛下!”
要知道秋笙自从被楚翛那种表面清冷傲骨、实则骚包深情的璧人带高了审美,就再不能理解这种逮谁冲谁发骚的类型,又一脑门子官司没整明白,这鸟叫听的简直要命,赶忙摆手打发了:“都下去吧,别在老子眼前晃悠。”
一堆唧唧鸟登时如获大赦作鸟兽散去,可那老王八还不乐意给秋笙个单独安静思考的机会,一边扫路,一边絮絮叨叨:“哎呀这些凡夫俗子都入不了陛下的眼,改天小人请您去江南那最是温柔乡的杨柳湾转转。江南是个好地方啊,百十个绝代佳人轮番换着花样伺候,包陛下您心满意足…说起来江南,能将这风水宝地保留回大越囊中,还是神勇威武的陛下您的功劳啊,您瞧瞧您啊陛下,一人可抵三千勇猛将士,真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
秋笙很是心累地低头看了看他:“你他娘的能不能闭嘴。”
自以为拍马屁拍得恰到好处的苏万越一吓,手自然被带着一抖,这一抖就打到了马蹄子上,那雪千里对秋笙喜怒哀乐情绪变化的洞察能力已经登峰造极,当机立断照着那猪脸便是坚定不移地一脚,苏万越猝不及防被踢到了鼻梁骨,团成团滚远了些许。可还没等雪千里将蹄子施施然收回来,这孙子便臭不要脸地又扑了回来,鼻青脸肿地继续拍马屁道:“踢,踢得好!此真乃良驹也!”
秋笙:“…苏万越。”
正准备抱着马蹄子亲上两口的苏万越猛地又跪下去:“陛下万福金安!”
“你是□□吃多…”余光见墙上一闪过身影,秋笙即刻将背上万尺弓向前一甩横在右手掌中,翻转几个来回间,那弓弦之间便已搭上了支箭头稍稍钝了三分的木箭,只听破风之声利落传来,紧接着,那预备潇洒横过屋顶的人便“扑通”一声摔在了众人眼前。
他“看到”和“射箭”的动作几乎是同时进行,眼花缭乱间苏万越什么都没看清,等他从顶礼膜拜中回过神来,地上已多了个几里哇啦乱叫的伤患。
“哎呀你这猪头!皇帝陛下大驾光临,你怎么还走房顶而不下来磕头?摔不死你丫的!”
秋笙皱眉问:“你的人?”
苏万越一见本就脸色不善的秋笙居然皱了眉,那一点芝麻大的小胆都要被吓破了,赶忙跪着磨蹭到那人身边去,也不顾他腿上被木箭射中的伤口,硬是将人生生拖起来拽到秋笙眼底下:“就这小子忒不讲究礼法!陛下若是想作何处置,万万不必手下留情!”
“…先起来吧,”秋笙神思不在跟他皮打皮闹上,眼珠子乱转间,却歪打正着地看到那飞檐走壁大侠身上的衣服,顿时瞪大了眼睛,“你这是…夜行衣?”
方才隔着太远没看清楚,只看这人一身黑衣长手长脚,怀疑是别有他人为非作歹,这才一时情急直接把人射下来的。谁曾想这人身上穿的竟是苏万越最爱的一件衣服——虎狼夜行衣。
秋笙的表情已经微微有点扭曲了。
如若当真是苏万越干的,那这人是缺心眼到了一种什么样的地步,才会任由这犯事罪证自由自在地漫天乱飞?
苏万越毫无察觉,听着今天格外沉默寡言的秋笙竟率先开了个话头,他居然兴高采烈地认为秋笙是对这套黑不溜秋的夜行衣产生了兴趣,连忙献宝似的推荐道:“陛下是看上这虎狼夜行衣了么?这可太好办了,小人这里其他好东西没有,就这虎狼夜行衣那是要多少有多少…要不打包成箱拉过去,给京城中锦衣卫换换战袍?”
这下八九不离十压根儿没嫌疑了,秋笙没道理会认为这傻蛋有设局中局的本事,刚要抬手亲切地往苏万越那颗构造和平常人不太一样的猪头上招呼,手还悬在半空只堪堪做了个姿势,便被一只软趴趴的纸团打偏了手腕,已出了一半的力道经此变故被生生收住,他偏偏头,似乎在寻找这小东西从何而来。
随后,他便听到那人已近沁入他骨髓般熟悉的声音:“子瞻!手下留人!”
明明隔着三十个人层叠挡在眼前,他却已侧头对着那声音方向极尽温柔地低低笑了。
利落收了手中刀剑,他抿抿嘴,轻轻地、无声地回了一个“好”字。
第96章 真章
大概是当真被性情大变的雅尔夫顺走了心性,本打算率领一众死士军大张旗鼓打出去巡查的韩建华,事到临头,竟不知为何变了策略,转而只抓了一小拨并未受过海上作战训练的侍卫带着走了,数艘不久前刚从何灵雨手里折腾着换新的牛气战舰摆着不要,只开了艘装备简陋普通的护卫舰便出航,甚至连舰上迎风飞舞的军旗都撤了下来。
路充一路上一声不吱地跟着他,直到出海前一刻,才靠着船桅杆问道:“头儿,就这么出去么?”
韩建华回头:“怎么?”
路充并未答话,只是默然无语地盯着平静无波的海面思索片刻,似乎是暗自又将思绪整理了一遍,这才说出心中忧虑:“我只是预感不妙,既然西洋人注定要在江南沿岸掀惊涛骇浪,这长达一个多月的来回试探又算是什么?若是按照寻常兵法去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是上上之选,何况如今正牌的水师部队还尚未前来,再怎么说也是越早开战对他们越有利,可雅尔夫却像是不计后果一般将这正面对抗日期一拖再拖,除非他脑子抽了筋想去提前几年见他的上帝,那便剩下为数不多的几种可能,其中最靠谱的一种,”
稍稍一顿:“他在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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