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魂生_川絮长灯【完结】(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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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层阎王殿通口还剩下最后一丁点没有闭合,她单薄孤独的身影在那样人鬼自危的地方摇摇欲坠,隐约透出些濒死的绝望,却又分明笑着,大概是欢欣的。

  楚翛悚然一惊,没来得及思考过来,身子便当机立断地向前扑去,却被仍死死固定在柱子上的钢刀逼了回来,只好忍痛低声喝道:“你为何偏偏就要如此?陪着他灰飞烟灭又能怎样?那一魄如今已然归于我手,你就不能…你为何就不能…”

  安心放下,转身走过奈何桥,饮过孟婆汤忘却前尘所有,以这还保全完整的灵魂再活一次呢?

  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再说不出来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嘴上说来最是轻巧,将心揉碎了换做自己去想想,放得下么?

  百年生死难忘,想当初不过该是一招美人计揽江山风月入怀,那人为情为憎化身成魔本不该与她再相关,却不晓,爱恨痴缠间拿捏不准心中洪流分寸,竟是轰然决了堤。

  余生以为该是富贵傍身无忧无虑,谁道却再没忘却那一夜身心相触,常道情深不寿,原是旁人从未有过这般刻骨铭心的情愫。

  不过区区三五年,阳寿耗尽,阴间游离飘荡数载之久,竟是仍未见得那人,却又不是投了胎,阎王殿生死簿上没他的生辰八字。

  阴差鬼面说她执念深重情思不断,魂灵本该是无牵无挂一身轻灵,她这样特立独行与众不同的沉重鬼魂,是连奈何桥都走不过去,中途断线山崩地裂,紧接着便是深不见底的地狱深渊,所谓天地间极阴极暗死地,连阎王爷都不曾见过的酷烈炼狱。

  吾生巫山云沧海水看过,不负轮回,该安息了。

  “我已经…不愿再活一回了。”她轻轻弯起嘴角笑笑,在裂口严丝合缝闭上之前,像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悄然无声跌落深窟,恍惚间,那对梨涡倒是无比鲜明地残留在楚翛眼底。

  随着裂缝的闭合,戳在他身体中的钢刀渐渐只剩下一角残破的光影,楚翛从生生死死中回过神,只觉这样激励的战斗和情绪撬走了他大半神智,只能凭借仅存的星点意识想到:子瞻那里如何了?

  尘埃落定之前三四日,秋笙本人还在满是海面沙盘的军帐中焦头烂额,于子忠去带人清理物资粮草一类,四个人将脑袋凑在一处,指点着沙盘写写画画。

  秋笙咬着杆狼毫毛笔,皱着眉冲刚刚快步进来的丰青问道:“阿翛去哪儿了你知道么?”

  丰青被问得一怔,左右看看站在一旁得到韩建华和路充,三人面面相觑了片刻,眼中皆是一派不加掩饰的不明所以:“秋爷…自那日商讨战术完毕后各自回到营帐,末将便再未曾见过楚公子,不知秋爷为何会如此发问?”

  韩建华摇摇头补充道:“楚公子不是一直同你在一处的么?早上出事的时候没看着他出来我们倒也意外,还当是你舍不得他拼死舍命呢,敢情倒是离家出走了?”

  “老韩你不想在这儿挨揍就快少说两句,”秋笙淡淡道,一面前后思索一遍,一面转身看向微微皱着眉头的路充,“你在高阁上看的清楚,当时雅尔夫那小破船上可否有个鬼见愁的木偶娃娃?”

  路充倒也是个记性眼神都一流的神人,他不过是敛下眉眼静静思索了片刻,再抬头时,已是无比笃定地答道:“有倒是有一个,只是从不曾有过任何不妥异样之处,反倒是双方一开炮不久后,竟然模模糊糊从那娃娃旁侧升起一团黑雾来,离得远了看不分明,竟像是有所目的一般横冲直撞到丰将军战舰前头去了。”

  感觉两对杀气腾腾的目光直勾勾锁在自己身上,路充只好转过头去解释道:“千万别嫌弃我神神叨叨故弄玄虚,我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告知于你们,神鬼一类信也好不信也罢,要不就是雅尔夫临时又想了个损招出来。”

  丰青仍然将信将疑地低下头去,韩建华却早已对路充这人的心性能力了如指掌,明白在这节骨眼儿上,但凡他是个长脑子的就不可能胡说八道,再看看秋笙阴沉莫测的吊诡神情,心下也已明白了三两分,低声道:“你若是心性不平担惊受怕,回营帐歇着便是,这边有丰青在,你也不必过多费心。”

  韩建华身后挂着一把本该是楚翛带走的太阴万尺弓,旁人倒是瞧不出来,秋笙却不过一眼便看出那孙子打了一肚子什么算盘,一面心疼一面好笑,慢慢回想起那人先前看似漫不经心出口的承诺:

  “往日虽有崔嵬阁禁锢我不得自由,说来却到底是孤家寡人一个,如今反倒是平添了些红尘间世俗忧愁,是无论如何都要回来见你一面的,你放心便是…”

  话至此便该告终,谁知他家阁主还没等万岁爷缓过神来,便施施然又补上一句:“哪怕借招魂术拖着我那支离破碎躯体,都万万是要魂归故里与你同葬一处的。”

  这话说出来都带着血腥气,秋笙却也明白这人的心气傲骨,是断然不肯为一人便折腰认输的。

  生死祸福都已不在他手中掌控,所能做的无非是尽全力将那人前方障碍一扫干净,最好在他那边告一段落之前便能将雅尔夫和他的西洋军队一锅端回老家去,除此之外,无能为力。

  他心知肚明,却不免意难平,眼睫轻颤两下,似乎是将憋出来的眼泪统统挤了回去,转而淡淡接过韩建华手中的木棍,在沙盘上行云流水画出一串蜿蜒曲线:“不碍事,先了结了咱们这边的战事…若我没记错,雅尔夫便是沿着这条线排兵布阵的,老路?”

  “大致方向轮廓倒是不错,只是一点,”路充随手将旁侧小碗里的红枣拿出来一枚,重重放在秋笙所画的那条长线的后头,“雅尔夫的那条小破船不仅远远脱离大部队,甚至还连带着一串礼炮船在旁护卫,可见此战他根本没有亲自出面的打算。而且对比几年前江南海战时他的布阵方法,方才的那一套可谓是漏洞百出好不可笑,乍一看气势汹汹排山倒海,实则稍加破坏便能造成无可弥补的破绽,不像是雅尔夫从前险中求胜的风格。”

  秋笙稍稍侧开身子给上前来的丰青让了个位置,见他在沙盘边缘处寥寥几笔画出朦胧兵阵:“说起当年战况,他雅尔夫将全部战舰分为三部分,实力居中者开前线与敌军稍加抗衡,实力稍弱者稳住中局,而最为王牌的部队则会在最后扫平战场。而按照当时大越水师按照实力上中下依次从前往后排列,开场不多时便会给我方造成旗开得胜的错觉,直到开船深入海岸线追击穷寇,这才发现他们竟将最强势的军队统统留到了最后,好一网打尽。”

  “突击根本没费多少功夫,那雅尔夫甚至都没回头稍加抵抗便下了撤退的命令,我这里一半的炮火都没用上。”韩建华道,斜了眼秋笙问道,“到了这个地步,真不愧是个狗头军师了。”

  秋笙摇摇头道:“倒不尽然,楚筌有的是带兵打仗的本事,就算是头一回带水师军队也不该是这么个熊样。阿翛先前也同我说过,他们本身心便不齐,他这是先跑去找阿翛算账,回头再坐收渔翁之利,这回是他把雅尔夫坑了个彻底,下回必然是归雅尔夫亲自带兵,不可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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