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翛靠在床边翻动书稿,头都不抬一下:“得了吧,韩将军都能下地走路了,你少装病。”
出于他的立场问题,当时给秋笙留下的药都是从许留山那儿搜刮来的好东西,况且那伤只在皮肉,未动筋骨,这么长时间,就算是烂上几层肉都该长全了。
内伤归内伤,不大动作要去触及,平时便是不显山不漏水的。
何况此人皮糙肉厚惯了的,楚翛看一眼他装模作样按在伤口处的手,好笑地问道:“拍那么重,不疼么你?”
秋笙轻笑下正要开口,李辞却非常煞风景地从门外进来了:“陛下,蔡大人请见。”
楚翛正要找面具戴上,迎面却飞来一个轻薄的□□,正正好贴合在脸上,他一愣,听秋笙似乎是憋着笑说道:“再戴那个你整张脸就好没边儿了,这个是好东西,你先用着。”
确实是好东西,放在手里极薄的一张,眉眼口鼻却画得精致巧妙,竟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明明戴上没费多少力气,却贴合得紧密妥帖,像是无论如何动作都十分稳当似的。
楚翛一面戴一面嫌弃:“谁戴过的就扔给我?”后头一句“脏不脏”想了想,终究没说出口。
蔡杜这就要进来了,秋笙忙收敛了一脸痴相,背对着楚翛道:“就我以前戴着玩过一两次,没事,不脏。”他凭借这些天对此人的一系列观察准确地掌握了关键点,说出话来正中红心。
楚翛:“…”脏不脏倒在其次,只是莫名有种脸贴脸的微妙感…
“唔,还有,”抓紧时间回头,秋笙弯起嘴角冲那张自己曾经戴过的脸皮笑笑,“别担心他们怀疑你,虽然没人知道你是谁,但基本上都看出来你戴着面具。你等着照照镜子,那猪脸跟你的美人身段严重不符。”
楚翛无言以对,于是高深莫测地趴在床上装起了哑巴。
秋笙转身时便顺便收回了脸上的笑,声音也自然地落低几度::“蔡大人,请起吧。有何要事?”
这屋子小是小,但床榻与外间还是有个雕花屏风稍作遮挡的,蔡杜愣是没看出来还有个第三者偷听,呈上一卷纸筒,恭敬道:“回陛下,人选已经挑好,都安排在翰林堂住着,随时恭候陛下检验。”
“文武各多少人?”
“文八人,武九人,都是心术极正的大好青年。”
秋笙也不正眼瞧他,只点点头,随手翻了翻两张文稿过了眼,这一翻竟然半天一个字不说,等得蔡杜心惊肉跳,生怕自己措辞上犯了错惹万岁爷不高兴,眼角瞥见秋笙微微皱眉,这下立马二话不说就给跪下了。
“陛下…”
秋笙没搭理他,看了几眼名册,突然就庆幸起来自己早些年是在江湖里混迹大的,多多少少有点儿宫城外的消息,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就给这帮孙子骗了。
纸上排在第六位的文官赫然是管洋,花都地方大户地主管廷之子,因着人生的高大细瘦招女孩子欢心,人称“花城管少”。此人腰缠万贯家财盖天,就算是出了人命官司都大可以花钱摆平,秋笙混山头时与此人有所结交,主要目的便是凭借这层关系搞点银子给将兵打酒喝,顺便让对方能在寻花问柳时大发慈悲地拉上自己一起。
都是些陈年旧事,何况当时不把这江山当个东西,恨不得让那小子再多贪点,现在想想简直大逆不道,不堪回首。
花花公子若是有才学,往日里那些臭毛病改了去也就既往不咎了,奈何这少爷从小在锦绣堆里长大,说来可能没人信,他不仅幼年斗大的字不识一个,长到弱冠之年甚至才能绊绊磕磕地写出自己的名字,四书五经一类更不要提了。
这么一个蠢物蔡杜给他归到“出类拔萃,有惊世之才”的行列里,秋笙觉得自己现在就是脾气好了许多,要是搁在从前,就直接拿着小铁锹非把他脑浆砸出来不可。
如今他居然能心平气和地看完整个名单,好在只有这一个认识的,没机会火上浇油。
“蔡大人。”
蔡杜到底是稍微年轻了,心里发虚藏不住事,打着磕绊回道:“陛下何事?”
秋笙见他这么个怂样儿更生不起气了,颇为好笑地将名单扔到桌上,正好滑到蔡杜面前:“差事办的不错,等着明儿早朝后都叫来朕看看。”
蔡杜松了一口气,正要请辞离去,却被秋笙一把按住了肩膀:“别急,蔡大人,话没说完呢。好才华自然是好才华,只是还请将里头那些花了银子买官的公子们踢出去吧。您说,往后要是朝廷里困难…唔,不对,是朕困难吃不起饭,可不是要抄他的家换米粮吃吃?他到时候要是见天儿在朕面前晃荡,岂不是要给他那老子娘求情?朕可受不起这个福,趁早打发了吧。”
蔡杜已经不会说话了:“陛陛陛…”
“别陛陛的,烦得慌,”秋笙装作没看到他一脸死人似的灰白,若无其事继续道,“朕不是在怪罪你啊蔡大人,你不要这么紧张。这是往后出了事别扯不开这张脸皮去,提前提个醒罢了…对了,管少肯定没在翰林堂待着,大人可知他去哪儿了?”
“管少?”
“花都管洋,”秋笙轻哼一声,“别告诉朕你不认识他啊,蔡大人。”
收了银两的人,怎么能不认识?
蔡杜瞬间有种眼前的人并非什么常人口中曾经浪迹天涯不知朝政的南萧王的错觉,好像他神龙见首不见尾地在朝堂上消失了这么久,是去寻了个什么高人为他指点江山,这一趟回来,专门就是回来继承大统的。
他还想寻思着语句搪塞过去,面前的桌子却被秋笙狠狠一拍,茶杯都被震得飞起来:“蔡大人,您非说这人老老实实待在翰林堂不要紧,这京城里有几家妓院几家酒楼朕还是略知一二的,挨个儿扫荡完了再抓了人,您可就不太好说话了。”
读过两本书的酸气文人都愿意自谦,秋笙不例外,他口中所说的“略知一二”,就是□□裸的“无所不知”。
楚翛感到无意间似乎发觉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耳朵愈发竖得高了。
蔡杜还没找回自己的舌头:“臣臣,臣有罪…”
“别,还没,再不说就有了,”秋笙一把稳住了跳飞的茶杯,“他来京城,尤其爱去醉花楼吃酒睡觉,那儿有一位花魁宁雨姑娘最对他的口儿…蔡大人,没错吧?”
这个管洋不仅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痴呆,还是个最愿意跟别人显摆那点儿风流事儿的半疯,来京城不过区区几日,便将三两年的猎艳史全抖落给蔡杜了,此时这两人所言几乎无缝重合,蔡杜再不情愿也只好全招:“回陛下…他,他人是在醉花楼,至于是在哪个姑娘房里…臣就不知道了…”话说了一半便很有自知之明地跪下了,“陛下…臣有罪…”
秋笙哼唧道:“可以了,朕去瞧瞧他,几年不见才学长进成什么德行,能让蔡大人看上眼…”顿了顿,又是毫无征兆地一拍桌子:“蔡大人您看,这名单您就这么交上来,还是再拿回去改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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