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翛陪着笑脸喂了它一把干草,在雪千里回过味来,发觉这是一坨又难吃又牙碜的边关特产草前,便拔腿闪进了许留山的小医馆,将雪千里痛不欲生的哀嚎声一厢情愿地往门外一关,权当听不见。
雪千里认为自己上辈子一定是造了什么孽,才在当年挑马时被楚翛一眼相中了。
楚翛安抚好了自家马匹,转而看向许留山,发觉对方还不嫌麻烦地套着那一堆大白胡子,正要开口损他几下,一闪念想起自己也戴丑面具天南海北吓唬过人的,自感实在没什么资格说人家,只好咳了几声把话吞了进去:“多谢啊许留山,雪千里不是个好伺候的。”
天天虐待小动物的许留山毫不脸红地挥手谦虚道:“应该的…你应当不是只来拿马的吧?我的药阁没进什么新鲜玩意儿…还是说你自己去瞧瞧?”
“你把上回配给我的那一方药再配一些我带走,其余的不用,”楚翛半挽起袖口,将一节小臂伸过去,“替我把把脉吧,我学艺不精,脉象又乱,总是摸不出什么门道。唔,把完再替我开方药把气血稳住了。”
许留山抬头看他一眼,实话实说道:“稳不住。”
楚翛另一只手取了杯茶正喝着,闻言只是抬眼冲他笑道:“稳不住也要稳,最近气血亏虚上返不通的现象出现次数增多了,就算是我一身乌血,也经不起这么个吐法。医者父母心,求许兄替我止一止。”
许留山哼哼道:“你想稳多久?活多久?”
楚翛微微眯起眼睛想了片刻,答道:“自然是…”
“多多益善是吧?”许留山收回了把脉的手指,倒也不急着写药方,“不必问我,你问问自己,能靠着这破烂一般的身体熬多久?就是现在,你难道不是备受煎熬渡劫似的过日子?”
楚翛轻咳一声拉下了袖子,敛下眉眼不再言语。
“你去京城做什么我不了解,但这显然大大折损了你的精神,人是愈发清瘦病态了,”许留山加重了语气生硬道,“一年半,顶多一年半。”
楚翛垂在身侧的手微抖,好半天才找回声音:“就没有办法延长一些了么?”
一年半,好做什么?协助秋笙还世间清明安康?离魂去魄之术令楚筌真正灰飞烟灭?
还不如洗洗睡吧。
“这一年半还是我说的长了些,实际上一年后你便只是个会喘气的痴呆罢了,你以为昆仑山上那些毒物都是泛泛之辈么?”许留山见他的脸色煞白,只好将声音放的温柔和缓些,“你若是治好了,最多是个一年半载的工夫,你赶着时间,两头离不开,我会尽量加快速度,留你在医馆里头四个月,不算多吧?”
楚翛抬起头看着他,勉强地笑了一下。
“我就不明白你了,活着有何不好?你且将那些天地间大事放一放,有多少有心人愿求着你延长几日性命?且为不知何物而弃此番真心于不顾,你当真舍得?”
许留山言语间明敲暗击让他留意的人其实是云鸢,可惜这人根本不知道阁主在京城究竟有怎样一番遭遇,其结果便是南辕北辙地令楚翛联想到了秋笙,随后便诚心诚意地犹豫起来了。
许留山见此人不说话,一面于心甚慰地看到自家阁主终于开始正经考虑治病,一面无比吃惊地发觉云大妈数年如一日的纠缠居然起到了实效,这块木头竟也逃不过世俗红尘,就这么要被攻克了。
楚翛想了半天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挥挥手道:“先开方子,这事再议。”
他口中一句再议基本等同于答应下来,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了,许留山感概一声“阿弥陀佛”,大步跑到药阁里去取药了。
第34章 小侄
早朝是在一片争论声中吵吵闹闹结束的,秋笙光是开诚布公将大越财力物力人力开了个小角说了,便引起了普遍骚动,有些没胆量的小臣跪都跪不住了,争先恐后进言献策,要在这白骨露野的非常时期大幅度增加税收,大有将老百姓百炼成钢,再一个个榨出尸油来换钱的架势。
“陛下,当下乃是千钧一发之际,万万不可妇人之仁断送前人江山啊!此时必有铁腕钢骨大展宏图,各州郡洗刷一番扩充国库,先行躲过此刻危机才是啊!”
“陛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将军浴血沙场在外为保一境平安,难道百姓不该毁家纾难么?”
秋笙耐着性子听了半天,终于在六个朝中高官一同出列要求压榨平民时举起不离手的大爷蒲扇,竖着扇骨往桌案上重重一敲。
七嘴八舌的朝臣顿时安静下来。
秋笙含着歉意笑了笑,平静舒缓的声音与方才扯着嗓子的诸位大臣形成鲜明对比,竟凭空闪现出了此人莫须有的文雅气质:“诸爱卿说了这许久,也该是朕插个空说句话的时候了。”
群臣纷纷跪倒,口中大呼遵旨。
“好,多谢诸位赏脸,后头的别打瞌睡,朕说正事,”秋笙一甩手将蒲扇丢给李辞,转而握紧从大理寺那儿顺来的惊堂木一拍,吓得众人难得一致地一哆嗦,“诸位想从平民百姓手里要银子,未免过于异想天开,乡野间老实人的银两现在在谁手里放着,诸位难道能问心无愧地答上一句不知么?”
出列的半数是吏部的人,闻言脑袋恨不得在地上钻出个洞来。
秋笙见状冷笑一声:“‘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朕瞧诸位都是京城好山好水养出来、钟灵毓秀的聪明人,不如一同发配了,去边关吃土去可好?”言及于此,他紧了紧交叠在一处的手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度开口,“诸位可曾听说过‘天子之尊,坐不垂堂’之理?各位都将此古语践行得淋漓尽致了,朕还真是不知道,这山川草木间,可还有第二个天子!”
群臣刚起来不久,又呼啦啦跪了下去。
他的声音极端冷漠而不通情理,绝不像是一个盛怒之下的人能体现出来的,众人不敢此时贸然开腔,生怕一句话不对气就触动了万岁爷哪根硬筋,落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这朝中几乎无人知晓秋笙是个什么心性脾气,更不曾有一人与他存了什么情谊,往日以为是个不学无术的混账东西,如今明白的事情多了些,也只只南萧王五岁跟随韩老将军习武学艺,十四岁初上战场便可取敌方首级,十六岁首领南大营一队兵马亲自迎战,十七岁隐遁花都竹林之中,杀的当地土匪片甲不留。
前不久又有西北军首胜北贼一事撑场,当今圣上是个杀伐决断的铁血将军料的谬论顿时闹得人尽皆知,皆道此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魑魅魍魉,半点仁慈之心也是没有的。
这才并无一人胆敢此时反驳,秋笙还暗自以为是自己傲岸的君威将他们都镇住的缘故,因此事后格外沾沾自喜。
他低垂眉眼不去搭理众臣,兀自把玩着惊堂木,半晌过去,总算重又说到:“近来几日,朕意图与诸爱卿讨论如何处置京城中乃至各大州郡中霸占着大量现成白银的豪门大户,而不是供个草堂子给各位打嘴仗争个高低。平民手里没钱好拿,这个朕有资格保证,诸位若是有所怀疑,早朝过后尽管留下,朕好生与爱卿描述描述穷苦村庄人吃人是个何种情景…诸位可曾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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