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有人敢说话?
“好,”秋笙本就没指望他们开口,他轻轻搓了搓惊堂木上的浮灰,看似漫不经心地道,“朕要拿名门望族开刀,往后谁再打小老百姓的主意,朕先抄了他全家。真是有意思…放着大肥猪在眼前蹦跶不动,反倒要去刮蚊子肚里的油水,诸位这是旧书读多了,都痴了吧?”
蔡杜失魂落魄地缩在角落,自觉这顶吏部尚书的高帽自己是顶不住了。
秋笙有心换他,却为稳住吏部盘根错节的关系户而不打算太急于一时,便明面上摆了好看给足了他面子,暗地里已将原属吏部的一干事务全数交给了胡天都和江辰代理,权力上早将他架空抽心,放着当个不怎么好看的摆设。
因着这个缘故,吏部上下倒少了许多任务,各侍郎甚至因此而喜不自胜,自以为既吃着朝廷俸禄又不用操心办事,小小年纪竟计划起在议政殿里养老的主意了,蔡杜闻言差点儿没气昏过去。
朝廷又不傻,摆着你不干活还拿例银,这典型就是大限将至放出两天好日子给你过过的意思,孙子们真是无所事事久了,眼里见儿都喂狗去了。
“此事还望诸位用心思索思索,和谈一事已有一月之久,吃不准他们何时又要率兵攻城,”秋笙玩够了惊堂木,伸手拿回了大蒲扇,此人对着火炉扇扇子,倒扇出些令众人毛骨悚然的滚烫杀气,“事儿说完了,诸位爱卿若无本奏,便退朝吧…唔,想听村里人易子而食故事的大人别走,朕说书不收银子。”
他微微抬眼扫视一圈,目光经过江辰与董琦时稍作停留,接着便气定神闲地倚在了椅背上。
李辞高喊一句“退朝”,不过片刻工夫,众臣便一个个夹着尾巴鱼贯而出。秋笙斜眼瞥了一下脚边火盆,划拉了一壶茶劈头浇下去熄了,转脸便看到那两人老实跪在地上,满脸的胆战心惊。
秋笙本意是佯装发怒给那些不识抬举的家伙一个下马威,不成想说了不过三两句话居然动了真火,心绪半晌难平,却未曾想连无关人等都被吓住,连忙哭笑不得地说道:“你们俩吓什么?脸色又不是冲着你们去的,站起来说话。”
“江老,新人都选好了么?”
江辰呈上一份名册:“回陛下,这是经由老臣安排考核挑选出的文武人选各八人。按照陛下的吩咐,皆是具鸿儒之学识,白丁之身家的人物,为人都是极正派纯良的,一律不分等次上下,安置在翰林亭暂住。”
秋笙细细看过一遍,没见着浪荡江湖时了解到的那些名家豪门,心下刚放了两分,却听江辰继续补充道:“陛下,此举未免有失公允。”
江辰说到一半知趣地停住了,他知道秋笙心里比他明白。
从前器重家世有声望之人,平民中才学胆识兼备的却很难得到赏识,可如今这般颠倒过来,倒是成了豪门贤士郁郁不得志了,无论如何都是偏颇一方,终究还是谈不上公平。
“江老,两害相权取其轻,”秋笙淡淡答道,“先帝干了些什么事您比朕清楚,如今国库亏空白银分世,大越的银子□□分都在这些大商户富豪手里,朕眼下思虑的是如何妥当地把银两从他们手里抢回来。若是拉拢一批他们的儿孙替朕办事,给了权力不好管理不说,这也显得朕太没事找事了。”
江辰一愣:“陛下当真要…如何做?”
秋笙后来不眠不休几个日夜,总算是将楚翛那一套说出来会被暴民乱棍打死的招数措辞措得委婉和善了些,可也只能骗骗那些腹中空空只会倒买倒卖赚差价的富商,若是真说给江辰听了,还不知道这人会如何大惊失色,继而千方百计地劝阻制约他。
他蹭蹭鼻子尖,岔开了话题:“用些稳妥的办法先稳些日子,朕会详细告知与胡大人去办。江老,那些武员都带来给朕瞧瞧,朕亲自一一过关…至于那些文员,您替朕去好好教教,以后都先派去吏部任职,若有不妥再换。六部的事儿朕所知有限,还要多靠您了。”
江辰见他有意避开此事,便识趣地不再多问:“不负陛下厚望。”
他曾经一度以为十八岁的秋笙只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人,因此在他上位以后仍然常常拿尊长的身份压着他教育。那孩子不耐烦跑神溜号是常事,他只当他心智未全,心神难安。直到从南大营统帅韩建华口中听说了秋笙往日在江南立下赫赫战功之事,眼睁睁看着他一马一剑便可亲赴威州修罗战,取了敌军首领克斯的首级,八百里分麾下炙之豪举,这才猛然明了,纸上谈兵的人始终却是他。
和平年代他或许足以带此明君安天下,眼下四境战乱频频,他却并无武定乾坤之能,两手空空,束手无策。
他原是早在无人注目的地方悄然成长起来,若无那场要人命的瘟疫,恐怕只能就此埋没,做个四海为家的浪荡子。
秋笙见他面有倦色,不敢多留他,轻声道:“刘大人开的药方用的可还称心?”
江辰弯腰行了个礼:“多谢陛下关照,精气神较前几日强多了。”
“李辞,”秋笙侧身,“送送。”
江辰前脚一走,秋笙便一脸迫不及待地冲董琦招招手:“董大人,快来快来。”
万岁爷变脸的速度堪比翻书,一双长眉恨不得挑到天上去,简直就是眉飞色舞的高端版本。
董琦不敢怠慢,老实恭敬地行礼:“是。”
“这几日你派下去到各地收兵可还顺利?”
董琦:“危机关头,倒是那些平日里素来不声不响的小户人家更积极些,王子皇孙中贪生怕死者居多,人收的难些。”
“正合朕意,董大人,过来,朕给你支个招,”秋笙故作神秘地冲不明所以的董琦笑笑,一想到是谁出的这么个招数,他就难以抑制地傻笑起来。一面笑,却还想装出一副威风严肃的皇帝样儿,只好拱拱鼻子,幸亏董琦不怎么敢正眼看他,不然定然要跑出去替万岁爷找个太医给他看看脑子。
他走近几步跪下:“还请陛下赐教。”
此人不敢近他的身,秋笙只能亲自走到他面前蹲下,藏好了骚包的微笑,认真地道:“听好了,是个损招儿。”
半个时辰后,董琦顺着议政殿外满是积雪的小道深一脚浅一脚地出去了,看样子神智颇为恍惚,觉得自己似乎重新活了一回,仁义礼法全被有着三寸不烂之舌的秋笙颠覆了个彻底。
看来宫里宫外关于圣上转着圈各处打土匪的传闻该是没错,此人跟着山里匪子建立了一套全新的治国体系,亟不可待地就要加以实践。
“他们哪儿来那么多钱?朝廷的啊!怎么出去的?先帝干的好事啊!朕是他儿子要替他背锅,父债子偿天经地义,要杀要刮朕无所谓,你们呢?董大人,您有妻有子家室加身,却两袖清风不贪财不受贿,为何钱都让贪官污吏赚去,反倒是心慈手软之人受苦受难?这没天理啊!再者,大厦将倾,唇亡齿寒,银子在他们手里放着,不过是一堆破铜烂铁,四境攻破家国不复之时又有何用?若是这些银子为三军所用,置办刀剑甲胄,至少可保中原平安。董大人,兵马之乱迫在眉睫,万万不可固步自封自断后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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