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城头一望,嬴驷眯着眼看了会儿,用手抹了把雨水,惊道:“好大胆的打法,把一万人分成四股围攻楚军三十万大军!”
“险中求胜,以奇制胜,这怕是最稳妥的战术了。”司马错道:“唯如此,才不会被楚军吞掉。”
嬴驷回头问司马错,“我们何时出兵?”
司马错盯着楚营道:“只待楚军一乱,马上出击!”
嬴驷不知是冷还是激动的,浑身微微地颤抖着,芈氏见状,忙拿过顶斗笠过来,替他戴上,却不想嬴驷一把将它扯了下来,掷于地上,“前军将士生死一线,偏我嬴驷娇贵吗?”
芈氏愣了一愣,默默地拾起斗笠。惠文后见嬴驷连日来不曾休息,身体越来越虚,怔怔地落下泪来。众将士也不知说什么,只将注意力集中在战场上,心想大秦王上如此,决计不至于灭国。
便在这时,嬴壮悄悄地走到惠文后身旁,在其旁边耳语了几句。惠文后娇躯一震,回头来到营帐内,转身时突然伸手就是一个巴掌,啪的一声脆响落在嬴壮脸上。嬴壮大惊,忙不迭跪在地上。
惠文后气急败坏地低吼,“国家存亡系于一线,你如何还能做这等事!”
“母亲息怒!”嬴壮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但语气却是异常坚定,“芈八子不除,荡哥哥王储之位便不稳,这是挤走芈八子的最佳机会,请母亲三思!”
“此等龌龊之事,如何做得?”
“宫闱之争,直若战场,成王败寇而已。”嬴壮铁青着脸,“父王的身体你也看到了,非是孩儿不孝,咒我父王,倘若父王哪天倒下了,叫芈八子钻了空子,这咸阳宫还有我等位置吗?此事须早作打算!”
惠文后不知是被说动了还是在犹豫,沉默了会儿,“如此做,王上怕是不允,王上最是信赖芈八子。”
“国难当头,父王会做取舍的。”嬴壮眼里寒光一闪,“国家与尊严比较起来,孰轻孰重,父王比谁都清楚。”
惠文后倒吸了口气,问道:“人在何处?”
嬴壮见惠文后似是同意了,心下略微一松,“就在咸阳城外。”
惠文后闭上眼,火光下睫毛不断地挑动着,再睁开眼时,似有泪光在闪,叹息一声,“事已至此,谁也瞒不过去了,叫他们派使者过来吧。”
嬴壮应了一声,转身大步走入大雨之中。
惠文后再次走到城头时,朝芈氏望了一眼,她的脸色也是苍白的,一双手紧扣在一起,青筋根根暴呈,指甲深陷在肉里竟是不曾知觉。惠文后见状,心里一阵隐痛,像是做了一件十分龌龊的事一般,低下头去。
正值此时,陡听得张仪喊了声,“不好!”把惠文后的思绪拉了回来,往城外的楚营看时,只见楚军集结了大批人马,不慌不忙地往四周扩散,这情形谁都看得明白,嬴荡他们并没有形成对楚军的震慑,楚军开始反扑了!
嬴驷踉跄了一下,忙用双手扶住城墙,失声道:“荡儿危矣!”魏章、司马错也不言语,直接下了城头,朝着城下早已集结的秦国将士一声喊,城门启处,秦军蜂拥而出。
这厢军队刚刚出城,那厢就急急跑来一个士卒,到嬴驷跟前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一时竟是说不上话来。嬴驷见他的模样,心里一沉,“快说!”
“义渠人……义渠人,到了咸阳城下!”
嬴驷两眼一瞪,一口气没有提上来,只觉得胸口闷得慌,喉头涌上一股腥味,哇地吐出一口血来!众人惊呼,芈八子忙不迭抢身上去,一把扶住嬴驷,众人把他抬入了营帐里去。
到了营帐内,有侍女七手八脚地给他换上了身干衣裳,然后在他身边生了堆火。嬴驷靠在椅子上休息了会儿,似乎缓过了劲来,缓缓睁开眼,对张仪道:“相国,你有经天纬地之才,你与我说句实话,如今这境况,秦国可还有救否?”
张仪明知眼下事态严重,但嬴驷这种情况,却是无论如何也受不住打击了,于是宽慰他道:“蓝田有众将军撑着,应能应付,义渠人那边只要他们现在没有攻城,臣便去跑一趟,交给臣来处理,王上只管放心。”
嬴驷点了点头,闭上眼,不再说话。张仪看了众人一眼,转身走出营帐。城外杀声震天,也不知道情况究竟如何,张仪抬头,任由雨水淋在脸上,向着天空吸了口气,然后朝着外面大步而去。没走多远,便见一名士卒来报,说是义渠人的使者到了。张仪一听,心头略微一轻,他们既派了使者来,想是未必为夺城而来,但要有所求,这事就好办了。当下叫士卒引路,去见那使者。
到了一个营帐外,张仪一头钻了进去,里面的那位义渠人见了张仪,只拱了拱手,说道:“义渠使者,见过相国。”
“秦国正值非常时期,阁下有话直说吧。”张仪开门见山。
义渠人也不客气,道:“义渠王率三万人来,就驻扎在咸阳城十里开外,我们此番前来,非为助楚夺城,相反,只要秦国一句话,我军将助秦国驱逐楚军。”
张仪并没感到意外,问道:“义渠王有何条件?”
“只要一人。”
“何人?”
“芈王妃。”
张仪吃了一惊,“你们要她作甚?”
那义渠人笑了笑道:“秦国的这位王妃,我们义渠王自见了之后,便是日思夜想,念念不忘。这种事换在平时,我们是提也不敢提的,如今秦国到了非常时刻,义渠王认为时机到了,便率了三万人马而来,只要秦王一句话,把那芈王妃赐予我义渠王,我们便助秦国一臂之力,虽说此举未必能击退楚军,但至少可多撑几日,待秦国的援兵到来。”
张仪看着那义渠人,眼里精光直射,呼呼地喘着粗气。从内心上讲,张仪对芈氏是有很深的感情的,芈氏是他亲自带到秦国来的,这些年来,芈氏在秦国无甚依靠,也把张仪引为知己,有事总要来找他相商,他也把她当作妹妹一般,同样芈氏也把他视作在秦国最可信赖的人。听到义渠人的要求后,张仪咬着牙根道:“此等作为,好生卑鄙!”
“卑鄙吗?”义渠人冷笑道:“实话与你说,芈王妃在秦国的处境十分危险,倒不如让她去了义渠,可享太平。”
张仪怔了一怔,似乎从话里听出了些什么,愣怔了会儿后道:“你且在此等候,我去与王上商量,不久便回复你。”
嬴荡等那一队人马被救了回来,但伤亡很大,几乎有一半的人没能回来。魏冉在后面被人砍了一刀,骨头都露出来了,医官正在为他救治,芈氏则站在医营外焦急地等待着。张仪一看这情景,心下一酸,走将过去,在她背后轻轻一拍,然后带她进了嬴驷所在的营帐。
待张仪把义渠王的意图说明后,嬴驷和芈氏都吃了一惊,帐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张仪偷偷地留意了下帐里的人,几乎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嬴驷,只有惠文后和嬴壮的表现得有些异样,惠文后的表情并没有惊讶,似是早知道了此事,但眼神之中却有痛楚,很显然,她是知情者之一,但她却不想看到此类事情发生;嬴壮的脸上隐隐露着抹冷笑,似乎眼前的局势与他无关,甚至有份幸灾乐祸的成分在内。张仪暗吃了一惊,此人与其他公子大为不同,心机深沉,为人阴险,此事想来就是他在背后牵线搭桥。惠文后虽知道此事,但她为人柔弱,容易被他人左右,看来此番芈氏难逃一劫了。想到此处,张仪不由得暗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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