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氏笑盈盈地看着他,却不说话。义渠王回过头来,看了芈氏一眼,然后朝银樽的那端走去。芈氏笑道:“在你面前,我只是个女人,不是什么太后了,来,你坐这头吧。”
义渠王一直觉得在芈氏面前低人一头,今见她如此地善解人意,不由心花怒放,也不推辞,便在金樽那头坐将下来。芈氏也落了座,亲自给他斟上酒,然后端起樽道:“来,一起饮了此樽。”
义渠王的脸上破天荒地露出浅浅笑意,眉目间荡漾着幸福,于他而言,虽说孩子没了,但至少还有她在,这个他追了一生的女人,最终答应了与他共度余生,使他的人生不再留有遗憾,就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当下将金樽举将起来,一口饮下。
芈氏殷勤地为他夹菜,劝他要多吃一些。义渠王边吃边洋溢着笑,这许是他一生之中笑得最多最为开怀的时候了。在他的印象中,芈氏与他在一起时,总是有些不情不愿,即便是在秦王宫与他厮守的那些年,她也总是时不时地给他脸色看,有时甚至是打骂,从未如此的温柔体贴。
义渠王认为,这是芈氏回心转意的体现,所以丝毫不曾怀疑,高高兴兴地喝着酒吃着菜,他本来食量就大,在芈氏的相劝下,一桌子的酒菜便风卷残云般地被他吃得干干净净。
那么多的酒菜下肚,义渠王已微有酒意,醉眼蒙眬间,只见芈氏分外妩媚,便起了身,坐到芈氏的旁边,搂着她道:“如此良辰美景,又有如花美眷做伴,夫复何求!”
芈氏翻手将他抱在怀里,轻轻地抚着他的头发,柔声道:“可吃得舒心?”
义渠王刚点了点头,突地腹中一阵绞痛,那痛楚来得突然,发作起来也甚是猛烈,只觉愈来愈痛,若肝肠寸断一般。禁不住脸色大变,刚要挣扎着起来,身体却被芈氏牢牢抱住,恰在这时,一阵天旋地转,力气也使不出来,却是怎么也挣脱不了芈氏的怀抱。
迷迷糊糊中,只听芈氏的声音响起:“不要动,越是挣扎毒性便会发作得越快。”
义渠王骇然道:“为何害我!”
芈氏不紧不慢地道:“还记得那两个孩子死时的痛苦吗?看着他们一点一点断气,你却爱莫能助,那是一种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撕心裂肺的痛吧?”
义渠王以为她是为那两个死去的孩子泄恨,便不再挣扎,叹道:“没保住咱们的孩子,确是我的错,让我死千次万次也不为过!”
芈氏依然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眼睛看着义渠王的脸,轻轻地说道:“我是一个母亲,不容许我的孩子受到任何伤害。他是秦国的王,他的命运与这个国家紧紧联系在一起,若是有一天,我先你一步走了,你去与他为难,叫我在九泉之下如何安心?”
义渠王两眼一突,一双通红的眼睛吃惊地看着芈氏,鲜血不断地从他的嘴里溢出来,想说话时,血却倒灌入气管,呛得他说不出来。芈氏蹙着蛾眉,眼里隐隐含着泪,一手从桌上拿过义渠王所画的那幅画,将它展了开来,“听着,我不恨你了,看到这幅画的时候我就不恨你了,但为了我的孩子,为了大秦江山,我必须杀你。”
毒性已然蔓延至义渠王周身,他的脸看起来都是黑的,喉咙里格格作响。芈氏知道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到了,想到他一直爱着自己,一生都在为得到自己而努力,不觉悲从中来,泣道:“你说你追了我一生,你终究是追到我了,从今后,你将永远在我心里,安心地去吧。”
义渠王听到这话,心里似得到了些许的安慰,眼睛一合,气绝而亡。
芈氏把他抱在怀里,放声大哭。这是她生命中唯一一个真心地爱着她疼着她的男人,他对她的狂热,对她的爱恋,是任何人无法替代的。这是一个为了得到她,哪怕是一夜之欢,也可以为之付出一切的男人。然而命运就是如此捉弄人,一个是秦国的太后,一个是义渠的王,也许义渠王的强势,便是悲剧的根源,恰似水与火一般,使他们永远无法真正融合在一起,挈桑会盟时的相遇,就已注定了今日之悲剧。
芈戎走进来的时候,芈氏已不再哭了,她只是抱着义渠王,两眼茫然地望着前方,像是失了魂魄一般,木无表情。
“姐姐……”芈戎轻叫了一声。
芈氏回过头来,看了芈戎一眼,然后慢慢地把义渠王的尸体放平,站起身来,嘶哑着声音道:“待义渠的人马到了函谷关之后,你便把他的头割下来,领着一万人去义渠。”
“姐姐……”芈戎看了义渠王的尸体一眼,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芈氏说道:“他既然已经死了,就让他死得更有价值些,使秦国的西境永不生乱,使那里的百姓安居乐业。”
公元前288年秋末,芈戎率一万人抵达义渠,此时义渠的兵力如数去了函谷关,义渠人又见义渠王已不在人世,只得俯首称臣,芈戎兵不血刃,收服义渠全境。此举对秦国而言,相当于惠文王攻占巴蜀一般,平定了后方,使之秦国再无后顾之忧,从此后拉开了统一全国的帷幕。
二、芈氏朝堂论政,甘土闹市闯祸
从甘泉宫回来后,芈氏仿佛变了一个人,不怎么说话,也不再爱笑了,整日里郁郁寡欢,有时盯着一处地方发呆,一盯便是半天。嬴稷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却是不知如何开解,便只能通过魏丑夫,打探一些情况。
据魏丑夫说,芈氏白天发呆,晚上却是整晚做噩梦,睡觉时要把整个屋子的灯火都点亮了,才敢合上眼睛。
嬴稷听在耳里,急在心里,这一日恰逢斥候来报,齐国再次举兵伐宋,燕昭王派了两万人马协助齐国。嬴稷一听,顿时眼睛一亮,宋国的地域很是微妙,其国土四周分别与齐、楚、韩、魏接壤,因此齐国一动宋地,就会牵动其他诸国的神经。这一次自五国围秦以来,联军并未抵达函谷关,白起把他们阻在了荥阳(今河南荥阳东北一带)。这倒并非是白起有能力抵御五国联军,实际上这一次五国出兵各国虽然比以往齐心但仍都有所顾忌,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前一次齐、韩、魏在函谷关大战之时,齐闵王田地便曾去攻打过宋国,这才迫使匡章撤出秦国。此番合纵,虽在苏秦的游说之下,各国联合了起来,但谁都不敢使全力。
嬴稷知道,燕国与齐国有不共戴天之仇,因此燕国合纵伐秦也好,支持齐国伐宋也罢,其真正的原因并非要讨好齐国,相反,他要使齐国陷入无止无休的战争之中,从而达到削弱齐国的目的。因此,嬴稷听到此消息后,兴奋得双颊潮红,燕国此举不仅可解秦国之危,而且还给秦国创造一个攻打齐国的机会。
嬴稷马上跑去找芈氏,他希望通过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让芈氏重新振作起来。
“母亲!”嬴稷走入芈氏的房间时,见芈氏呆呆地坐着,便叫了一声。一旁侍候的魏丑夫显然很焦急,见嬴稷来了,便如见到了救星一般,暗松了口气。
嬴稷看了魏丑夫一眼,他对这个人并无好感,扬了扬手,示意其退下。待魏丑夫走后,嬴稷端着一脸的笑,走到芈氏跟前,说道:“母亲,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秦国的危机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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