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算术算经的书,你没有见过也是寻常。”沈九如唇角一挑,“大部分都是我的外祖父留给我母亲之物,闲来看看最是有意思的。”
秦妈也算聪明:“如姑娘看的这些可是与那些账房先生做的是一样的。”
沈九如轻笑,也不点破:“八九不离十,算是一路所学的。”
“那么如姑娘算盘一定打得好。”秦妈见她数十日来还是第一次露出可亲的笑容,恨不得多说她些好话,哄得她开心。
话才出口,秦妈已经后悔了,真正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又提及那个煞星。
沈九如已经转忧为喜:“秦妈,替我泡一盏好茶,我要去屋檐下坐坐,听雨声,打算盘。”返身打开书柜的门,纤纤指尖拨弄开锁,咔哒一声,抽屉拉出,露出里面金光闪闪的物件来。
5:母殇
屋檐下,雨丝飞舞,香茗一盏。
秦妈不敢太接近那金算盘,站得远远。
沈九如一派闲情逸致,碧绿色的算珠,在她手指下叮叮咚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合着雨声,她微微垂下了眼帘,外祖父留下的东西,母亲一直让收藏着,说是学以致用,只可惜,沈家一个微不足道的庶出女,算术再精炼又能如何,真是委屈了这件好家传。
雨势渐渐大了,不知怎么风向一转,噼噼啪啪打在沈九如的衣裙上面,她怕衣裙打湿,连忙起身要往后退,手指一滑,赤金算盘跌落在地,摔得四散开来,碧色珠子纷纷滚落到台阶下头。
沈九如呆了一下,没有弯身去捡,脸色大变,急声高喊:“秦妈,秦妈,快去前院打探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秦妈看着她脸色不善,匆忙打伞去了。
沈九如又在原地站了片刻,顺着风声,依稀听见隐隐的哭泣与云磬之声,她心绪大乱,拔腿往外跑。
倾盆的大雨落下来,只一瞬间就将四周的声音都淹没了,沈九如只晓得要拼命的跑,跑过小院外那道她一直不能逾越的门槛,脚下打滑,重重摔倒在地。
她不知哪里生出勇猛的劲头,双手扒着门槛,勉强支起上半身,眼前一道人影,将仅剩不多的光线都吞没了,沈九如费力的抬起头,雨水顺着眉毛往下落,仿佛是落下满脸的泪水,她的睫毛轻轻一震,看清楚了对方。
“父亲。”
沈秋明垂下眼看她,尽管下着大雨,他身上却是一丝都没有沾染到水渍,像是完全不认识眼前人,他想了一想才回道:“九如?”
“父亲,是不是,是不是母亲她不好了。”沈九如的手,紧紧抓住沈秋明的长衣下摆,她听得见,尽管风大雨大,但是她听得见,前院传来哀乐声声,每一下都是直接敲击在她的胸口,让她痛得两眼发花,簌簌发抖。
“关了这么久,还是这般的不懂规矩,女儿家出行不打伞,全身遍湿,成何体统,来人,把姑娘先扶起来。”沈秋明向后退了一步,正好避开来九如伸出的手,衣摆处已经落下痕迹。
“父亲,你先告诉我,母亲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她,是不是她。”沈九如的嗓子因为焦急变得高亢尖锐,完全不似平日的淡然。
随后跟来的秦妈,蹲下来去搀扶她,压低声音劝慰:“姑娘,老爷说的是,姑娘趴在这边总是不妥,先起来说话。”
沈九如却纹丝不动,只用一双眼与沈秋明对视着:“父亲,回答女儿一句话,有这么难嘛。”
“是,你母亲昨晚过世了,你起来换了衣服,就回前院来。”沈秋明扔下这句话,没有再多看她一眼,被几个家仆簇拥着离开。
秦妈见沈九如的样子实在狼狈,怕她听得噩耗伤心过度,只能絮絮叨叨的说了几句,沈九如没有假借她的手,自己站起身,低垂着头,死死看着脚下的门槛,良久才自言自语一样:“母亲,她,走了。”
6:质问
沈九如觉得心口空出很大一块,飘散开的雨丝凉飕飕的往身体里面钻,她忍不住想抱住双臂,给自己些暖意,心中明白这种寒冷,是怎么捂都捂不热的。
走出十多步,停下脚来,她以为自己眼花,看出了错觉,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此时此地此处。
抬手再揉揉眼,颀长的人影依然站在那里,沈秋明正站在他的面前,低声在说着什么,沈九如听不见,她的眼中留下来的,只有这个人,这个像是察觉到什么,转头看向她的青年男子,半张面孔被雨伞遮住,露出的侧面,眉眼如峰峦起伏,自有一股风流韵致。
明明知道自己应该要避开目光去的,但是视线根本不听她的话,千丝万缕的胶着在对方身上,恨不能在上面书写出他的名字来。
“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沈秋明厉声问话,“怎么还没有去换好孝服,你母亲的灵堂又让谁来守。”
他一手抓住自己的衣襟,强忍着扭过头去,小步走开,明明已经不能回头,分明还察觉到那人的目光,温润地跟随着自己,将心口的空白慢慢修补一新。
回到小院,整套的孝服已经稳妥的送了过来,放置在桌边,那只折损的金算盘委屈地躺在台阶,沈九如弯身将算珠一颗一颗拾起,这是母亲留给她最后的念想,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要留在身边。
沈九如换好孝服,将长发放下,梳理整齐,鬓边拈上白花,再看向窗外时,雨已经停了,只有屋檐下还留着一排水珠。
镜子中的人,双颊血色尽褪,却显得眼珠子更黑更深,沈九如的手指按在镜面,低声道:“母亲,你这一去,只留下我一个人了,我什么都不会再害怕了,因为这沈府上下没有值得让我害怕的了。”
她笔直走过小院,走过那道祖训槛,走过长长的回廊,六年了,沈府大院的变化让她有些分辨不出方向,不过这些又有什么关系,耳边越来越大的哭声,会告诉她,母亲的灵堂在哪里,沈府五太太的灵堂在哪里。
当她出现的一瞬间,灵堂里变得非常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看向她,仿佛来者是个格格不入的外来人。
沈秋明从后面走上前,在离她两步之遥的地方站定,沉声道:“这是沈家的九如姑娘,前些年住在别处,如今她回来守灵,任凭是谁也不能怠慢她,听到了没有。”
一片喏声响起,沈秋明才转身对她说道:“过去见你母亲最后一面。”
九如缓缓上前两步,见沈秋明举步要离开,双臂张开拦截在他面前:“父亲,母亲尸骨未寒,您不陪陪她吗。”
沈秋明没有动怒,正色回答她道:“前厅还有重要客人,脱不开身,你照理灵堂就可以,你母亲看到你在,自然会得欣慰。”
九如直视着父亲,正面望去,发现父亲也老了,原本乌黑的双鬓显出花白的颜色来,她心底的酸楚滋味更浓,轻声问:“母亲一辈子在等的人都是父亲,难道父亲不明白吗。”
她很清楚前厅重要的客人是谁,不是明明说好还有十多日才会回来,这下子非但提前,还正好遇到母亲新丧,不待她细想,沈秋明将她的手臂拨开,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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