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偶尔也让他办差,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慕容炎当然会去办,不算太好,不算太坏。但是从不出纰漏。有一年闹旱灾,他命他前往赈灾,假装忘了拨款。
慕容炎到达地方,设宴把当地为富不仁的乡绅集结到一起,说父王让我来赈灾,让你们出银子。乡绅当然不答应,纷纷表示没钱,没粮!
慕容炎当然表示理解,温言软语让他们全部签了联名奏折,表示自己确实身家清白,仓无一粟,不能赈济灾民、出钱打井。
这头签名,另一头派人去抄家。
等到乡绅们酒宴从早喝到晚,回到家里就傻眼了。大家当然不gān,联名去告。然后他命诸人各自誊写失物清单。写完清单,拿出奏折。
欺君之罪,要么奏折是假的,要么清单是假的。
要钱要命,自己选吧。
两年之后,他用自己的私款依着这些清单折算的银两,把能还的都还了回去。乡绅个个感恩戴德,磕头如捣蒜,称二殿下仁义。
这小子啊。
慕容渊看了眼跪在下方的人,说:“孤已通知温砌,这次北俞虽然异动,但未必就胆敢向我大燕用兵。你老老实实呆在营中,听他安排便是。不可多生是非。”
慕容炎说:“是。”
父子二人竟然再无旁的话,在多年之后,隔阂如海,连闲话也无法言及半句。慕容渊沉默了半晌,说:“孤记得,你的母妃是滑台人氏。”慕容炎说:“儿臣不知。”
从容妃死后,就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及母妃。而五岁的孩子,又能知道些什么?
慕容渊微滞,说:“滑台是个好地方。待此间事了,你可以过去看看。”
慕容炎头也没抬,行礼道:“儿臣遵命。”
沉默,带着尴尬的沉默。再也聊不下去,慕容渊说:“去吧,一切小心。”
慕容炎出了燕王宫,也不耽搁拖沓,立刻带上左苍láng,离城往西北大营而去。王后得到消息的时间非常准确。她对右丞相姜散宜说:“找人出手吧,不要用我们的人。”
姜散宜当然乐意:“那小子身边,周信封平武功不错,一般人恐怕对付不了。”
王后当然知道:“找江湖人,gān净利落点,绝对不能跟我们扯上关系。”姜散宜点头,却有点不以为然的意思:“如今宫内宫外都是娘娘的天下,娘娘真是太谨慎了。”
王后冷笑:“怎么,姜大人是真想认下这个女婿了?”
姜散宜忙打了个哈哈:“娘娘这话可屈煞老臣,老臣对娘娘之忠心,天地可鉴。”
王后脸色略略缓和:“不要小看他,一个没了娘的孩子,在宫里能得以长大成人,不是件容易的事。陛下不是个糊涂人,宫里那点手段,他什么没见识过?只是他老了,许多事不愿多说。”
姜散宜称是,王后又想了想,从发间取下凤钗:“拿着这个,去找藏剑山庄的藏天齐。让他出手。”
姜散宜疑惑,然后了悟——娘娘您跟藏天齐还有一腿呢?真是手眼通天,魅力无边!太惊讶没藏好,眼神出卖了他。王后娘娘抬手就是一记耳光:“藏天齐是我堂兄。”
姜散宜刚刚从后门出去,燕王便进来。王后微微一惊:“奴才们越来越惫懒了,陛下来了也不通禀!”
燕王一笑,牵了她的手:“是孤不让他们通禀,想看看孤不在时,孤的王后是什么样子。”
王后挑眉,隐约可见少女时的飒慡风姿:“那么陛下看见的臣妾,是什么模样?”她闭上眼睛,脸颊微扬,“陛下,臣妾老了吗?”
燕王摇头,落纸云烟君似旧,盈巾霜雪我成翁。有心想亲一亲那依旧鲜艳的红唇,但毕竟不复少年时。左右宫人俱在,还是不太好意思。只得携了她入到殿内:“你呀,八十也不会老吧?孤就喜欢你这活泼率xing。嗯,累得若儿的xing子也像你了。”
王后一笑,正值用膳时分,命人传膳。燕王突然又说:“听说炎儿已经前往西北了。”
王后嗯了一声:“炎儿最是xing急不过,这样雷厉风行,倒是像……”差点又提到那个女人,燕王凝视她的眼睛:“他成家之后,孤想赐他一块封地。此生非诏,不得还朝。”王后微怔,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他……终究还是看透了自己的用心吗?
燕王轻轻拍拍她的手背:“到底也是孤的孩子。”
王后一笑,尽显慈蔼:“陛下子嗣本就单薄,如今只剩下若儿、炎儿和清儿。陛下要封赏他食邑封地,臣妾高兴都来不及,难道还会有异议吗?”
慕容渊点点头,由她服侍着宽衣午睡。
☆、第 13 章 死战
慕容炎和左苍láng自西华门而出,在城门下,他回首望了一眼晋阳城。瞳孔中有一丝yīn霾。那个女孩,曾如芙蓉泣露,求他带她离开。而今他一去,她……她只能是从了家族之命吧?
没有时间多想,马蹄如雨,他出城往西北而去。
这次明里他只带了左苍láng一人,但是明知有凶险的qíng况下,冷非颜和杨涟亭亦是暗中跟随。反倒是周信和封平他没有带过来。这两个人都是容妃的旧人。容妃当年笼络了许多朝臣,培植了不少势力。
这些年李王后慢慢拔除,已经所剩无几。但是像周信、封平这样的人,仍然容易让人想起那时候的容婕妤。慕容炎于是一直将他们带在身边,空有一身本领的两个人,如困囚笼,毫无用武之地。
但也正因为他们一直在明面,燕王和王后的戒心都下降不少。
马蹄如雨,经过官道,向大蓟城行进。过了大蓟城,再行不过六七十里,就是温砌的大营。突然经过一处密林,左苍láng叫住慕容炎:“主上。”
慕容炎马行速度略略放慢,说:“走。”两个人策马飞奔,林中突然疾she出三两片树叶。左苍láng眼睁睁地看着树叶划过骏马咽喉,刹那之间,马血狂喷。
左苍láng和慕容炎翻身下马,以马尸为遮挡。
飞叶渐停,有一个人缓缓走出树林。是个男子,年纪约摸十七八岁。肋下挎剑,腰间悬笛,行走之间闲庭信步,不像是出来杀人。更像是贵公子出门游玩。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少年,他眉宇之间却有一股令人生畏的肃杀之气。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左苍láng都能感觉到他锋利的剑意。她看得有点呆,慕容炎却笑着说:“想不到王后为了我,连藏剑山庄的人都惊动了。”
少年淡淡地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是谁要杀你。反正父亲派我来,我就来了。”
慕容炎说:“看你年纪,莫非是藏剑山庄的少主人藏锋?”
少年人丝毫不以为意,他眼中没有仇恨,qíng绪更是无波无澜:“正是。你准备一下,我要出剑了。”
左苍láng转头问:“藏剑山庄很有名吗?”慕容炎嗯了一下,左苍láng对江湖上的势力所知不多,所以并不惊讶。然而躲在暗处的冷非颜和杨涟亭却是大吃了一惊。
虽然从孤儿营出来到现在,也不过三个多月,但是藏剑山庄的大名却已然如雷贯耳。每年武林论剑,藏剑山庄从来不参加。因为论剑的英雄们,根本不值得他们拔剑。
藏剑山庄的人一向不在武林中行走,但是只要他们一句话,可以平息江湖门派之间所有的纷争。
本来朝廷对这样的势力多有不容,但是慕容渊登基之后,立李氏为王后。李氏与藏剑山庄庄主藏天齐是表亲,藏剑山庄跟朝廷的关系,也就显得十分亲密。
慕容渊赐给藏剑山庄天下第一剑的名号,藏剑山庄也正式收为朝廷所用。不过平时地位仍然十分超然,一般人想见一面基本不可能。
冷非颜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杨涟亭:“这个人真的是藏剑山庄的少主人啊?”
杨涟亭说:“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见过。”
冷非颜说:“你觉得我们能在他手里走几招?”
杨涟亭说:“四招。如果我们站开些,他一剑肯定也杀不死我们四个吧?”
冷非颜一脚踹过去。
说话之间,藏锋已经走到左苍láng和慕容炎面前,他拔出剑,看了一眼左苍láng,提醒说:“我要动手了。”
左苍láng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杀人之前还频频打招呼的,一时无语,后退几步,持弓在手。藏锋也不理她,剑花似雪,直奔慕容炎而去。藏身暗处的冷非颜再也忍不住,持剑冲上去。
双剑相击,藏锋微微一怔,说:“好武功。”
冷非颜对剑上那股汹涌而来的内力一震,整个人退后好几步。她突然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不蒙面,因为即使他蒙着脸,只要跟武林人士一过招,也会立刻被人认出他是谁。
藏锋看了眼随冷非颜一起冲出来的杨涟亭,说:“我的目标只有他一个,”他指了指慕容炎,“你们可以走。”
冷非颜顿时就怒气冲天了:“给你脸了是吧!!”她回剑一挑,藏锋的速度却是快若疾风,三剑一出,bī得她攻守皆乱。左苍láng弓弦拉满,刚要一箭she出,藏锋却在瞬间脱出了冷非颜剑光的包围,一个纵跃,已经到了她面前!
左苍láng大吃一惊,藏锋料定她必会用弓弦绞住自己的剑锋,所以电光火石的刹那,剑直接挑向她的弓。左苍láng第一反应是用尽全力给了他一掌。
藏锋微微一怔,这样的打法,一上来就是两败俱伤。这三个人不像是侍卫,更像是死士。左苍láng早已经借力退了开去,握弓的手被他长剑一挑,震得发麻。她这才惊异于这个少年的功力。
少年正要bī近,冷非颜已经缠了过来。他眉峰微皱,说:“对不住。”长剑直刺,冷非颜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剑锋已经突破她的防守,直入她胸口!
冷非颜第一次被惊出一身冷汗,那样的剑,快到无声无息,形如鬼魅。
杨涟亭在旁边,根本就无法cha手。单论武功,他在三人之中最弱,何况是遇到藏锋这样的武林神话。冷非颜飞身后退,格住他的剑锋,破绽却更大。这样下去,她根本就坚持不到几招。
慕容炎就站在旁边,看着三个人jiāo手,没说话。杨涟亭跟左苍láng提议:“让主上先走?”
左苍láng轻声说:“不。”
杨涟亭微微咬唇,说:“非颜坚持不了多久,我们三个就算加在一起,也……也不是他的对手。”
左苍láng说:“你身上带了些什么?”杨涟亭说:“各种毒和解药都带了一些。”左苍láng略略沉吟,说:“先服解药,把毒粉撒在自己身上。”杨涟亭一怔,立刻反应过来,说:“好。”
眼看冷非颜陷入险境,左苍láng又补了一箭。藏锋不得不反身格开她的箭矢。冷非颜得了喘息之机,退开几步脱出剑网,再度重来。
藏锋明显也很惊讶,现在能够在他手上走过十几招的人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