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砌说:“慕容炎,你简直是厚颜无耻。”
慕容炎微笑,说:“温帅过奖了。”说罢又斟酒,“请满饮此杯。”
温砌举杯,一饮而尽。随即起身yù走,慕容炎也起身,轻掸衣上微尘,说:“把这位藏大侠留下。”
冷非颜说:“是。”
话落,她短剑如虹,直奔藏宵而来。藏宵拔剑相迎,然而他简直不敢相信,在这里会遇到这样的对手!冷非颜不过五十招,便让他落了下风。百招之内下了他的剑。
藏宵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剑飞出丈余,钉在地上。这个人……这个可怕的人……
冷非颜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击飞他的兵器之后,旋即一剑封喉。
藏宵倒落尘埃的时候,慕容炎正好入城。
温砌去到灰叶原,找到了自己的残部。那时候领兵的是严赫,大家奔逃数日,衣食皆无,尘泥满面。见到温砌,无疑见到了希望。温砌将所有兵士聚集在一起,说:“慕容炎虽然bī宫夺位,但此人才智不凡,也算一个……圣君明主。尔等从戎,乃是为保家卫国。如今君主虽易,然大燕仍在。诸位……放下兵器,前往益水畔……”
他咬牙,缓缓说:“降了吧。”
“温帅!”几千兵士跪在泥沼之中,温砌说:“这么多年,谢谢诸位。”
说罢,向着所有兵士,深鞠一躬。
次日,温砌残部投降。
慕容炎没有让他们进城,只是在白láng河畔安置。发放了少许粥饭以及一些衣物。当天夜里,燕国大元帅温砌单人一骑,出宿邺城,冲向马邑城。
马邑城乃西靖城池,守军不明所以,暗夜中乱箭齐发。温砌身中四十余箭,阵亡。
消息传回晋阳城,三军哀恸。西靖将领任旋敬其忠义,不忍毁其尸身,以薄棺载尸,送回大燕。那时候的宿邺城焦痕犹新,朔风阵阵撩战旗。
消息传回滑台之时,温府如同天塌地陷。慕容渊当即下令斩杀左苍láng,但慕容炎早知道结果,速度当然比他们更快。冷非颜斩杀藏宵之后,星夜赶往滑台。
左苍láng看见她,还是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不对!你怎么才来?!”
冷非颜俯身,轻轻按了按她的双腿,左苍láng皱眉,挡开她的手。她低下头,说:“主上让我接你回去。”
左苍láng说:“我现在……不能行走,怎么离开?”
冷非颜说:“我既然来,当然有办法。”
她将左苍láng从chuáng上抱起来,捆在自己背上。慕容渊既然把左苍láng放在这里,当然也派了人守卫。但是这些守卫拦不住燕楼的人,当天夜里,冷非颜带着左苍láng杀出温府。
慕容渊本来在命人在城头设伏,但是当天夜里,温砌的死讯传来。方城以东大乱。
慕容渊再也顾不上一个左苍láng,所有人都知道,他大势已去了。
左苍láng先前并不知道混乱的原因,等到出了方城,她才问:“发生了什么事?”
冷非颜说:“温砌死了吧?”
左苍láng一怔,慢慢问:“什么?”
冷非颜说:“温砌死了啊。”
左苍láng微微颤抖,最后闭上眼睛,伏在她背上。
温砌灵柩到达晋阳城的时候,慕容炎下令,为温府亲眷打开渔阳城门,允许温家人入城奔丧。尽管慕容渊百般阻止,温行野夫妇仍然带着儿媳和两个孙子日夜兼程,赶往晋阳城。
温家人来到晋阳城的时候,正是日落时分。
温砌旧部披麻載孝,从西华门将温砌的灵柩运回。左苍láng没有办法行走,冷非颜半抱半扶着她,站在远处老旧的屋檐下,但是没过去,只是说:“你的腿伤得不轻,我先送你回去,然后找杨涟亭过来看看。”
左苍láng说:“先别走,等一等。”
冷非颜就没动,温砌漆黑的灵柩从长街经过,百姓纷纷让道,一路静默。冷非颜催促:“走吧。这时候温家人正在悲恸之中,你还要过去祭灵啊?不看看你这腿!!”左苍láng被她半搀半抱,远离了那长街。
往事如cháo,历历翻涌。那个在宿邺城笑说“不过是学点高谈阔论之言,显得我这个元帅更有学问而已”的元帅,终于还是陨落在边城荒月之中。 灵柩被送回燕王宫,棺材打开,温夫人为其梳洗更衣。尽管天气寒冷,终究时间太长,棺中尸首已经肿胀,看不出本来面目。然满身箭伤,体无完肤。
秋淑替他换上殓服,她眼眶微红,伸素手抚他面孔:“夫君,你终于回来了。此后每个日夜,我都将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她将脸贴过去,依偎着他的额头,纵然爱人面目全非,她仍温柔,“我们终于在一起了,我应该高兴,对吧?我应该高兴……”
从此河山一片月,良人罢远征。她伏在他胸口,蓦然痛哭。
晋阳举孝,慕容炎在广渠山为其建将军陵。出殡那天,秋雨绵绵。百官夹道相送,温老爷子扶着妻子,仿佛突然之间,就到了龙钟暮年。
许琅领着军统温砌旧部,披马戴孝为其抬棺送灵。纸钱满晋阳,行人yù断肠。
陵前,慕容炎洒酒相祭,肃穆哀重:“安得舍罗网,拂衣辞世喧。悠然策藜杖,归向桃花源。温帅未逝,他只是归向了桃源。大燕自建国以来,缕遭西靖欺压,山戎、孤竹、无终,边患内乱从未平歇。温将军抗击西靖,平定内患,他是我大燕的脊梁。
他一生立志西征,然国力不歹,不能尽英雄之志。孤决定大燕从此脱离西靖,拒绝再向其称臣。孤在此立誓,必要让西靖血债血偿,承继将军遗志,不忘西征大业。愿将军英灵未远,得见我大燕四海升平、万众归心。”他以酒浇地,百姓听闻此言,却是欢声雷动。
寒风chuī卷枯残叶,小雨淅沥半沾衣。
丞相薜成景上前敬了一柱香,转过头,看见慕容炎站在斜风细雨之中。百姓奔走相告,喜气溢于言表。
他叹了一口气,再度望向碑陵。亲人犹垂泪,他人亦已歌。多年之后,那青史书页又将如何评说?
☆、第 36 章 正妻
左苍láng一路被冷非颜带到慕容炎的旧宅,他如今虽然为燕代王,但是这处宅子一直没动。冷非颜办事很是雷厉风行,将她放下之后,自己立刻匆匆赶往姑she山。
王允昭似乎早有准备,专门安排了几个下人在这里照顾。
左苍láng躺在chuáng上,偶尔可以听见外面的爆竹声。彼时正是元宵,整个晋阳城,恐怕也只有温家人没有佳节之喜吧。
当天夜里,她正睡着,门突然被推开。左苍láng吃力地坐起来,见慕容炎从外面走进来。他换了便装,锦衣玉带,不像一个帝王,更像踏月而来的翩翩公子。
左苍láng有些心虚:“主上……”她知道自己是起不来的,只得说,“恕属下不能起身行礼。”
慕容炎走到她chuáng边,许久才倾身,双手轻按她的腿。
左苍láng轻咝了一声,咬着唇没动。慕容炎面色yīn沉,半晌说:“我来之间,是想要给你一点教训。但是如今看来,你受的教训也不轻。”
左苍láng低下头,许久才说:“属下有罪。”
慕容炎沉声说:“你是有罪!而且是罪该万死!他毕竟是我父王,就算你成功,他现在遇刺身亡,除了我还有谁会gān这种事?且不说多年以后青史置评,就单说现在,朝中遗臣会如何看我?如果行刺这么简单就能解决问题,我们所做所为是为了什么?”
左苍láng咬着牙不说话,慕容炎问:“通知杨涟亭了吗?”
左苍láng这才说:“非颜去了。”
慕容炎点头:“头脑发热的事,一次就够了。一个连自己的重要xing都意识不到的将领,如何统率三军?”
左苍láng低声说:“可是……”
慕容炎斥道:“有什么可是?!自己好好反省!”话落,他出了房间,脚步声渐远。
左苍láng躺在chuáng上,睁着眼睛看透过窗棱的月光,他其实……很生气吧?
入夜不久,外面又有人进来。左苍láng睁开眼睛,就见杨涟亭和冷非颜一并进来。杨涟亭倒是听闻温砌已死,知道慕容炎会派人去救左苍láng,早早就从姑she山出发了。
这时候他坐在chuáng边,先为她把脉,然后去看她的双腿。
冷非颜问:“如何?”
杨涟亭眉头紧皱,过了一阵,见两个人都看着他,说:“我会想办法。”说罢又看了一眼左苍láng,宽慰地笑笑,“先休息,我开两个方子。这伤有点复杂,可能要剖开皮ròu取出碎骨。”
左苍láng目光犹疑,盯着他的眼睛问:“很困难?”
杨涟亭说:“是有点困难,但是还难不倒我。不要担心。”
左苍láng还要再问,冷非颜已经说:“哎呀好了,有办法就赶紧去想啊,站在这里gān什么!”
杨涟亭应了一声,去到外间。冷非颜也跟着出去。左苍láng闭上眼睛,杨涟亭一直去到外间,冷非颜说:“写药方啊,趁着我有空,抓了药再走。”
杨涟亭说:“药我自己会抓,能不能帮我把她带到德益堂?”
冷非颜应一声,进屋又扛起左苍láng,一路离府,赶往太平巷的德益堂。
杨涟亭只让她把左苍láng放在榻上,便说:“好了没事了,这里有我和姜杏,你先回去吧。”
冷非颜还是有点不放心,但是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说:“有事叫我。”
杨涟亭点点头。
到第二天中午,杨涟亭把左苍láng抱到密室里,这才给她喝了一碗药。左苍láng问是什么,他说:“拜玉教的素尾和九针医治方法有点可怕啊,你睡着比醒着好。”
左苍láng还是不放心,说:“不,我要醒着。”
不知道为什么,杨涟亭的神色总让她觉得莫名地不安。
杨涟亭说:“那好吧。”
说罢,取出玉盒,让左苍láng看里面的素尾,说:“这个会在骨头的断处吐一种胶状物,使骨头断裂的地方重新粘合。但是呢,你腿骨碎裂得厉害,是要割开皮ròu,露出断面……”
左苍láng看了眼玉盒里面的素尾,那蛊虫呈rǔ白色,ròuròu的,只是个头比较小。她说:“把药给我!!!”
杨涟亭忍着笑,喂她把黑色的药汤饮下。左苍láng只觉得困,身体被一种麻木的感觉席卷。她慢慢阖上双眼,很快陷入了昏睡。这时候,姜杏才从外面进来。他乃邪道中人,平素极少在市井出现。杨涟亭自上次大蓟城瘟疫之后,跟他的关系,有时候更像是师徒。
只有在遇到非常棘手的病例才会找他,而且一般来说,这些病人要痊愈都需要极大的代价。
这时候他也不多问,径直走到左苍láng面前,只扫了她一眼,就去看她的腿。
杨涟亭说:“我看过了,骨头碎裂到这种程度,即使长期使用素尾,最好的结果,也仅仅是三年五载之后,能如普通人一样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