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平说:“姜大人此话,若是传入陛下耳中,只怕是不妥吧?”
姜散宜负手微笑,说:“武学造诣我不如封统领,但是扎根朝堂,却也非封统领所长。人在朝中,若无根系,风一chuī便倒了。”
封平似乎还在犹豫,姜散宜也不催促,许久之后,他终于问:“姜大人想让下官做什么?”
姜散宜说:“陛下纵然审定薜成景有罪,也未必会开口杀他。但是此人不死,后患无穷。如果封统领……”他凑近封平耳边,轻声说话。封平神色慢慢凝重。
没过两日,狱中传来消息,薜成景在狱中患了鼠疫,已是卧chuáng不起。消息传到温府的时候,温行野一家正在吃饭,但听闻这件事,他无论如何坐不住,立刻就要入宫见慕容炎。
左苍láng好不容易可以下地,追也追不上他,只是说:“别去!”
温行野说:“薜丞相为官四十载,一向刚直清廉,我与他也相jiāo多年了,难道真就忍心看着他偌大年纪,病死狱中吗?!”
话落,他抬腿yù走,左苍láng终于说:“我这就进宫,你别去。”
温行野转过头看她,说:“你的伤……”
左苍láng摇头,命下人取来朝服,穿戴整齐之后,进到宫中。
彼时慕容炎正在同甘孝儒和姜散宜议事,小安子十分恭敬地请她在门外稍候。大臣见驾,一向是只能跪候。左苍láng当然也不例外,她跪在廊下,外面本来就风大,没一会儿便开始咳嗽。
等到书房房门打开,甘孝儒和姜散宜一同出来,见到左苍láng,姜散宜就是一怔。正在这时候,王允昭从里间出来,见到左苍láng跪在外面,脸色都变了,当即就瞪了小安子一眼。
小安子诚惶诚恐,王允昭似乎生怕慕容炎看见,赶紧过来将左苍láng扶起来,笑道:“哎哟左将军,你身上可带着伤,怎么在这风口上跪着。老奴扶您进去。”
左苍láng搭着他的手站起来,问:“多日不朝,今儿个好些了,便想着入宫看看。王总管,陛下可得空了?”
王允昭连连说:“空了空了,将军请。”
姜散宜眼看着王允昭扶左苍láng进去,若有所思——这个人这时候进宫,是要gān什么?
思虑间,他却对甘孝儒笑道:“王总管与左将军倒是jiāo好。”
甘孝儒看了他一眼,笑得颇有玄机,却没有多说,只是一拱手:“姜大人,请。”
☆、第 47 章 搭救
左苍láng进了书房,人还没跪下,慕容炎已经说:“别跪了,过来。”左苍láng走到他身边,还没说话,慕容炎已经拉住她的双手,说:“伤还没好,怎的就入宫了?”
左苍láng说:“听说薜丞相在狱中患了鼠疫,温老爷子焦急,托微臣入宫见驾。”
慕容炎显然很满意,他知道她说的是真话。温行野跟薜成景一向jiāo好,如今薜成景身陷囫囵,又染了重病,温行野不着急是不可能的。
他将左苍láng拉到自己怀里坐下,问:“那么你今日来,是替他传话给我,还是自己有话想说?”
左苍láng想站起来,然而挣了一下,到底伤口不能受力。她只好任他揽着,说:“如果是传话给陛下,应该是薜相多年辅佐慕容氏,大燕正是因为外有温帅,内有贤相,方才危而不败。这么多年,他就算有什么不是的地方,陛下大人大量,也不要跟一个行将就木的人计较吧。”
慕容炎冷哼,左苍láng复又笑着说:“说起来,微臣也只是想起,当初主上还是潜翼君的时候,北俞献上反间计,燕王将主上收押下狱。满朝文武袖手旁观,只有薜丞相一人,为主上四处奔走,甚至修书给温帅,想要说服温帅同他一起为主上求qíng。”
慕容炎似乎想起什么,眼中的讥嘲之意渐渐淡了,说:“嗯。”
左苍láng转过头,面对他,说:“想来虽然愚蠢,然而却总算qíng真。如今……主上登临帝位,万众俯首。满朝文武皆高呼万岁,而当年力保主上的人,却已丢官罢职、囚于监牢。细细想来,倒也令人唏嘘。”
慕容炎说:“薜成景这个人……这个人有时候真是该死。”他沉声说,半晌,却又轻声叹:“然也确实是个好人。”
左苍láng说:“主上慧眼,自能辩识忠jian。其实薜丞相毕竟年势已高,又有几年余寿?主上何不赐他一个善终,也算是圣心如月,回报当年他一言之恩吧。”
慕容炎低下头,埋入她的脖项,许久之后,说:“听闻他在狱中生了重病,孤念他年势已高,又有功于江山社稷,且免刑狱之苦,准其迁回府中将养吧。”
左苍láng起身跪拜:“微臣替薜丞相谢陛下恩典。”
慕容炎说:“你是他什么人,也能替他谢恩?”左苍láng语塞,他食指轻抚她的唇,那指腹温热微凉,左苍láng抬起头,他目光如魔咒。
他的唇越靠越近,左苍láng猛地挣脱他站起来,伤口一阵尖锐地疼痛,她说:“主上!”
慕容炎刚要说话,外面王允昭突然高声道:“陛下,王后娘娘求见。”
左苍láng急整衣冠,跪在一边,慕容炎终于缓缓说:“让她进来。”
不一会儿,暗香随风而至,姜碧兰环佩丁当,缓步进来,身后宫女绘云低着头,把汤盅递给她。她将汤蛊放到书桌上,说:“陛下。”她看了一眼左苍láng,慕容炎说:“不必多礼,阿左不是外人。”
姜碧兰微笑着说:“说起来,本宫与左将军还是旧识。将军又是陛下昔年府上家臣,宫闱清闲,以后左将军还要多多走动才是。”
左苍láng倾身行礼:“承蒙娘娘抬爱,微臣遵命。”
姜碧兰点点头,走到慕容炎身边,取了小碗分汤,然后说:“不知道左苍láng也在,若要早知道,便多带一份过来。”
左苍láng恭敬地道:“微臣不敢,微臣告退。”
慕容炎说:“传旨的事,jiāo给下人去做便是。爱卿旧伤未愈,不宜辛劳。”
左苍láng答了句是,后退三步,缓缓出了书房。王允昭本就守在门外,这时候赶紧过来扶住她,说:“将军,老奴派车驾送您回府。”
左苍láng扶着他的手,说:“王总管,陛下答应免去薜老丞相刑狱之苦,暂时迁回旧宅养病。请您派个人,立刻传旨。”
王允昭心中一跳,低声说:“将军啊,您可知此事是由谁暗中下手?你为薜老丞相求qíng,只怕会无端为自己树敌啊!”
左苍láng摇摇头,却没答此话,只是说:“薜相据传是得了鼠疫,宫中太医不可靠。您请派人帮我去趟拜玉教,找杨涟亭前来为他诊治。必须立刻前去,否则消息传出,只怕薜相立刻就会xing命不保。”
王允昭点点头,说:“将军放心。”
次日,薜成景被放归旧宅养病的事,在朝中传开。拜玉教教主杨涟亭连夜赶回晋阳,亲自为薜成景诊病。
而当天,左苍láng带伤入宫,在御书房徘徊约摸盏茶功夫。这时候,所有朝臣都把目光移向了她。她带伤休养,十数日不曾上朝。然而朝中大臣联名上书、大声疾呼了这些时日,效果却不及她这盏茶功夫的几句话。
而且谁也不明白,她明明是慕容炎的心腹,为什么会突然为薜成景求qíng?
毕竟薜成景一派,可从来没有把她当成过自己人。
朝臣暗中观望的时候,薜成景被接了出来,几日牢狱之灾,又身染重病,尽管慕容炎并未对他用刑,他却已经苍老得不成样子。
杨涟亭连左苍láng都没见,直接去了薜府。左苍láng从回到府上开始就一直在睡觉。不知道为什么,姜碧兰袅袅婷婷的身影总在眼前晃。
现在,她才是他的妻子。每一次见到他,这个事实就冰冷地横亘在她和他之间。而她是谁?温砌的遗孀。
这一生,那些作过的,或者不曾作过的梦,都湮灭在无边虚妄之中。
第二天,杨涟亭派拜玉教的人传信给她,让她前往薜府。左苍láng临将出门之际,温行野说:“我与你同去。”
左苍láng挥挥手:“鼠疫传染。”
说罢便出了门。温行野看着她的身影,有片刻的静默。温老夫人站在他身后,说:“老爷子,你说薜相被释放出来,真的是因为阿左向陛下进言吗?”
温行野缓缓说:“我只是一试,但没想到,她真的可以。”
温老夫人说:“可她毕竟是陛下的心腹,陛下这次明显是有意置薜相于死地,为何又会突然改变了主意?”
温行野说:“我更关心,她为什么会同意搭救薜相。是为了施恩于薜相一派,巩固自己势力?还是另有原因?”温老夫人说:“她其实是个不错的孩子。”
温行野说:“我只是觉得,如果她救薜相,是为了收买人心,那她的野心是什么?会有多可怕。”
左苍láng去到薜府的时候,薜府花木枯残。似乎转眼之间,这华门高府就变成了荒凉废宇。
左苍láng踏着满地零落的花叶走进去,只见薜成景披头散发,躺在简陋的chuáng榻上。杨涟亭一身白衣洁净无尘,衣冠素洁,与这里竟有些格格不入。
她行至杨涟亭身边,问:“他怎么样了?”
杨涟亭说:“qíng况不好,是有人故意让他染上鼠疫,被鼠啮咬的伤口只是假象。”
左苍láng并不意外,只是问:“能救回来吗?”
杨涟亭说:“能。你站出去些,门口煮有药帕,自己蒙上再进来。”
左苍láng退到门口,说:“那你叫我来gān嘛,我先回去了。”
杨涟亭头也没回:“你那伤多少天了还不好?在外面等等,我忙完给你开两副药。”
左苍láng说:“我怎么等,外面连坐一会儿的地方都没有!”
杨涟亭无奈,脱下身上羽缎的披风扔给她。左苍láng将披风团成一团,坐在外间,靠着被劈成两半却没有倒地的贡桌,闭上眼睛歇息。
不一会儿,姜杏带着人送了衣物棉进来,室里这才开始暖和起来。
杨涟亭熬好药端过来,看见她倚着破贡桌睡得正香,叹了口气,找了chuáng薄毯给她盖上,又把暖盆挪近一些。左苍láng已经醒了,但还是困。太医开的药,就是让她少动弹,几乎每天都在睡觉。这样的药看起来虽然jīng神不好,但对她这样好动的人来说,养外伤确实奏效。
左苍láng睡不一会儿,便被贡桌硌醒。杨涟亭说:“先把药喝了。”
她伸手来接,杨涟亭却已经用勺子chuī凉药汁,一勺一勺地喂她。
姜杏在旁边看了一阵,冷哼了一声,说:“脚踩两条船,倒不怕沉了。”
杨涟亭瞪了他一眼,左苍láng没忍住,问:“另一条船是谁?”
杨涟亭也不用勺子了,左手捏她鼻子,右手用碗沿堵住她的嘴,一通猛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