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姜散宜府上。姜散宜说:“这个左苍láng到底是想gān什么?她是陛下的心腹,怎么突然救起薜成景来了?”
他妻弟郑之舟说:“姐夫,你说这有没有可能是她想拢络薜成景那拔人?”
郑氏说:“就算她有意,陛下怎么就答应了呢?实在令人费解。”
姜散宜说:“陛下答应不奇怪。”郑之舟和郑氏都看向他,他缓缓说:“枕边风,没几个男人受得住。”
郑氏面色大变:“什么?老爷,您是说……”
姜散宜缓缓点头。
☆、第 48 章 尖刀
薜成景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他毕竟年纪大了,又眼见薜夫人惨死刀下,身体本就受不住。何况又染了鼠疫。这若不是杨涟亭在,恐怕这条命也就此jiāo待了。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chuáng上,左右一顾,不像在牢里。他吃力地转过头,看见chuáng边,一个年轻人正在替他把脉。再仔细一看,这个人自己还认得,他张了张嘴,终于说:“杨大夫?”
杨涟亭略略点头,招招手,便有拜玉教的人呈了药上来。薜成景说:“我……怎么会在这里?”从染病之后,他昏迷居多,竟不知如何出得监牢。
杨涟亭说:“让外面的人跟你说吧。”他对薜成景,其实有点耿耿于怀,当年杨继龄被诬陷下狱,薜成景身为他的恩师,并未能救下他。反而眼睁睁地看着他在狱中被人拷打至死。
杨涟亭那时候毕竟年幼,哪怕如今已经知道身不由己、无能为力这几个字,然而幼时心结,终究是不能释怀。
所以哪怕是按辈份,他得称薜成景一声师公,但是这么多年,杨家不在了,哪怕他还在,也早已是旧qíng不存了。
他给薜成景喂完药,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外面已经有几位老臣进来。走在前面的正是薄正书。见到薜成景醒来,他们显然很是激动。倒是杨涟亭丢了一句:“别谈太久。”
薄正书上前,握住薜成景的手:“老丞相,你受苦了!”
薜成景摇摇头,说:“我一把老骨头,苦又如何?只可怜夫人,随我多年,一生cao劳,竟惨死于禁军屠刀之下!”一提起薜夫人,他眼眶发红,许久问:“夫人……如今葬在何处?”
薄正书说:“定国公派人葬在薜家祖陵之中,我等皆前往拜祭过。待老丞相好些,再去祭奠不迟。”
薜成景眼里满是浑浊的泪水,薄正书说:“老丞相,如今朝中,姜散宜正是chūn风得意之时。就连匠作大臣万楼都仍被困于狱中,您看该如何是好啊?”
薜成景说:“陛下既然允许有人栽赃诬陷老夫,必然是已下决心除去老夫,如何又肯让老夫活着回到旧宅?杨涟亭自从入了拜玉教,一向无诏不入晋阳城,是陛下命他前来为我诊治的吗?”
薄正书等人互相看看,还是丞相长史魏同耀说:“老丞相,初时我等死谏,然而陛下并无回心转意的迹象。后来……后来骠骑将军左苍láng入了一趟宫,与陛下密谈了盏茶功夫。如果我等猜测不错,定是她进言,释放丞相。”
薜成景说:“左苍láng?可老夫与她素无jiāo往,她虽名义上是温砌的妻子,但实际上乃陛下心腹。她为何会出言为我求qíng?”
薄正书说:“这个……也正是下官们想不明白的地方啊。”
薜成景沉吟,说:“如今她兵权在握,又深得陛下宠信,可谓是少年得志。为我求qíng,莫非是想拉拢我等吗?”
薄正书说:“可正如丞相所言,她如今地位已极,需要我等做什么呢?”
旁边魏同耀突然说:“不知诸位发现了没有,陛下对她……完全有别于别的朝臣。”
大家都是一怔,宗正司马仓说:“说起来,陛下与她两人相处的时候,王总管一向都是避开的。你们有见过哪个朝臣面圣之时,王允昭是不在里边侍候的?”
大家都怔住,薜成景说:“所以,你们是说,她跟陛下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首尾?”
薄正书说:“如此说来,她敢为丞相求qíng,并能促成此事,就说得通了。”
薜成景说:“所以……如果她有心拉拢我们,难道是想谋王后之位吗?”
大家都惊住,司马仓说:“可……可她毕竟是温帅遗孀啊!哪怕我们都知道只是虚名,但是温帅在军中的旧部可不是少数。这些武夫一旦得知此事,只怕qíng势将不可控制啊!”
薄正书也十分震惊:“她手握重兵,一旦为后,日后恐怕外戚篡权,大燕王朝危矣!”
薜成景叹了一口气,说:“如今我也老了,不想再折腾什么了。你们以后少往我这儿跑。陛下视我为眼中钉,不要因为我牵累了诸位。”
薄正书等人俱都跪下:“老丞相!”
薜成景挥了挥手:“都走吧!”
这半个月,左苍láng的伤势是好得差不多了。拉弓she箭仍然是不能,平时行动倒是不受影响了。慕容炎命她早朝,她倒也去,但是朝堂之事,她也没有什么置喙的地方。她是武官,推行新政、田地税赋这些事,一提一个头大如斗。
于是整个朝议她经常都是一言不发,难免有些无聊。再者有伤在身,也不宜久站。而一场朝议通常时间都会很长,这几日,慕容炎就经常直接退朝,让相关官员前往书房再议。
连续几天朝议时间大大缩短,老臣们左右看看,想起上次薜成景的话,心里都有些不安。
左苍láng最近有意避开慕容炎,下朝之后她就会早早离开,有时候遇到过来传旨的太监,她也有意无意地绕着走。出了宫也不怎么回温府。薜成景的伤势好些了,杨涟亭不需要时时守着他,便经常过来,两个人打猎、踏青是常事。
姜杏一见杨涟亭就抱怨:“你好不容易回晋阳城一趟,能不能看着点德益堂?日日都是慕你杨神医之名而来的病人,你倒好,天天风花雪月,没完没了。”
杨涟亭说:“我哪里风花雪月?德益堂有你坐镇,哪还有需要我的地方?”
姜杏冷哼,终于说:“燕王对左苍láng什么意思,你真看不出来?”杨涟亭怔住,问:“什么?”
姜杏说:“你玩归玩,小心脑袋。”他这样的人,早已经一副铁石心肠,旁人的死活几时会放在心上?这么提醒一句,可真是千年万遇。杨涟亭说:“难得你也会关心别人。”
姜杏又哼了一声:“老夫是怕你死了,从此进出拜玉教不方便而已。”
杨涟亭问:“半点师徒之谊都没有?”姜杏怒哼:“鬼的师徒。”说完,又忙着接诊进来的病人。杨涟亭摇摇头,说:“你这个人其实还不错,就是没有人味。”
姜杏只是略略为病人诊脉,立刻奋笔疾书,冷冰冰地开着一张又一张的药方,面无表qíng。他根本不在意,这些病患的身体康泰与否。他只是在意,他的药入人体,能不能达到他要的效果。救死扶伤于他而言像个笑话,他只要医术,早已抛弃了仁心。
夜里,左苍láng又过来,姜杏还在坐诊。德益堂的病人确实太多,特别是听说杨涟亭回到晋阳之后,许多都是不远千里而来。杨涟亭没有坐诊,都不是什么急症,他在旁边跟左苍láng下棋。
好不容易姜杏把所有的病患都打发走了,杨涟亭出去拿酒。左苍láng对姜杏说:“来来,过来陪我把这盘棋下完。”姜杏冷着脸:“不来。”
左苍láng说:“为什么?还有一点了。”
姜杏冷哼,左苍láng慢慢望定他,说:“你——不是不会吧?”姜杏立刻偏过头去,又哼了一声。左苍láng大乐:“哎,你真不会啊!”
姜杏一脸恼怒,杨涟亭提了酒进来,见状问:“怎么了?”
左苍láng笑得直不起腰:“杨涟亭,我们姜大夫居然不会下棋!”
杨涟亭也乐了,半天把酒倒了,说:“很简单的,来来我教你。”
姜杏怒而站起:“谁说老夫要学了?!”说罢转身就要走,杨涟亭拉住他,说:“来啊!”qiáng行将他按得坐在棋枰面前。姜杏虽然医术出神入化,但是不会武功。杨涟亭要制住他还真是容易。
他走不了,只好坐下来,左苍láng摆了棋,说:“很简单的,姜大夫不要怕哦。”姜杏先前还一脸怒色,后来被两个人笑得多了,却慢慢地厚了脸皮,也不恼了,慢慢跟他们学。
黑白二色的棋子在他手中慢慢灵活起来,他这样的智力学什么东西都是很快的。左苍láng先前还让他几个子,慢慢地就不让了。杨涟亭在旁边支招 ,两个人一直下了几个时辰。
左苍láng说:“你还有什么不会的,说出来我们一并教了吧。”姜杏哼了一声,端起碗酒正要喝,左苍láng突然问:“划拳你会不会?”
姜杏一脸怒色,两个人哈哈大笑,又教他划拳。一套拳划下来,姜杏对左苍láng说:“你一个女娃家家的,这样子不觉得粗鲁吗?夫家看见,不会觉得没有家教吗?”
——还是个挺保守的老头!左苍láng说:“我丈夫都埋在广渠山了。”
姜杏又哼了一声,左苍láng嘻嘻哈哈,也不往心里去,又教他划了几套拳。姜杏喝了不少酒,他酒量竟然也不好,醉倒在桌下。杨涟亭把他扶起来,他挣扎着说:“我还能喝!”然后出了个“哥俩好”,然后得意地呢喃:“原来这就是划拳,挺简单的嘛。”
敢qíng这是他第一次划拳,左苍láng和杨涟亭都觉得好笑,这个人,大约一生都钻研医术了吧?
杨涟亭把他扶到chuáng上,给他脱了鞋子,又扯了被子给他盖好,问:“难不难受?要不要喝点解酒的药?”姜杏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么,他将耳朵凑到他嘴边去听,跟侍候父母也差不离。
左苍láng倚在门框上,懒懒地看。突然外面响起脚步声,她转过身,就见一个人从外面走进来——竟然是慕容炎!
左苍láng吃了一惊,赶紧行礼:“陛下?您怎么来了?”
慕容炎看了她一眼,又扫了一眼里间的杨涟亭。待看清室内的qíng况,他眼中的一丝愠怒慢慢地散去,声音也十分平静:“怎么,这里孤不能来吗?”
左苍láng将他一闪即逝的怒色看在眼里,心下就是一怔。他居然因为她跟杨涟亭在一起而心生不快。会对杨涟亭不利吗?
她以前从不认为慕容炎会因为此事不悦,但这时候这一丝qíng绪让她心惊。慕容炎本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他若表现出来,就已经相当严重。她心下微凛,杨涟亭已经走出来,同样向慕容炎见礼:“陛下万安。”
慕容炎嗯了一声,扫视他,说:“孤召你回来,是医治薜成景的鼠疫,他现在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