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苍láng走过去,用蜡油浇在表面。不多时,蜡油凝结。王楠看着都心疼,心想你晚上可没蜡烛用了。
左苍láng看了看,在冰层表面再浇上一层水。不一会儿,水凝成薄冰,覆盖在表面。
她说:“晚上我会让任旋出来,你们想办法拖住后面的军队,不会太久的。”
王楠低着头,心说任旋是你家狗啊,你让他出来他就出来。但是他跟过左苍láng,知道她还是靠谱的,也没多说,只应了声是。
四更左右,左苍láng率军攻城。任旋很是意外,怎么可能……大燕内讧这么久,哪里来的兵力余粮还敢主动攻城?
按理他们就应该直接退到大蓟城以内才对!果然是换了君主将帅,作风也变了。
他正想着,左苍láng出现在城下。任旋目光微凝,西靖在大燕的细作传回消息,左苍láng的伤不可能好这么快才对。他在城头观察,却见左苍láng一直没有出手,全军虽然击鼓叫阵,却并没有其他动作。
难道……这个人是在虚张声势吗?
他还算是谨慎小心,一直没有出兵。直到后半夜,隐在城头yīn影中的他,看见左苍láng开始咳嗽。他有细作传回的左苍láng伤药的药方,按这种药方来算,她的伤没有个把月好不了。
她是个武将,武将总是比文官扛得住些。是以她若是看起来好了八成,其实也就是好了五成。
这个人,带着这样的重伤就敢到城下叫阵。任旋心里还是有些起伏,大燕王朝的骠骑大将军啊!如果得了她的头颅,将是多大的功劳!他跟左苍láng,未曾直接jiāo过手。他不相信一个十几岁的女娃能有什么惊天的能耐。
一直观察了大半夜,他终于派出一小队兵士,想要冲散左苍láng的阵形。左苍lángshe了两箭,准头还是极好的,但很快她就不再用弓。任旋呼吸慢慢急促,他可以确定,左苍láng伤势绝对很严重。
他本来就是极擅弓马之人,那拉弓的姿势骗不了他。要下去吗?若是不成,再回来也来得及。
他咬牙,终于下令打开城门,出城迎战。左苍láng在兵士之中,又she了两箭,一箭擦着他右臂而过。任旋咬牙,策马直接向她奔来,抽箭也she了一箭,左苍láng避开,他抽出长枪策马bī近。长枪当头压下,左苍láng以戟相隔档,然而那种力道,岂是她能及?
她只觉手腕一麻,虎口开裂,整个手臂断了一样,长戟脱手飞出。西靖队高声喝彩。左苍láng后退好一段距离,任旋清楚地看见,她身上的血迹渐渐洇散开来!
自己方才马上一击,震裂了她的旧伤!任旋立刻紧随其后,准备再来一枪。左苍láng拨转马头,往后退。任旋下令攻击,但见左苍láng向后方撤离,本来不想追,天黑路险,他岂不知危险?他只是随手放出一箭。不想左苍láng闷哼一声,他看过去,发现那一箭竟正中她背!
这丫头可是温砌的夫人,大燕的骠骑大将军啊!一旦擒获她,大燕必三军胆寒!说不定明天就可取下大蓟城!
他不再犹豫,当即拨马,狂追。左苍láng策马狂奔,马蹄包了棉布防滑,行走在冰面还算稳健。她右手握紧缰绳,寒风透体,只觉得彻心彻肺地冷。
任旋再次拉弓,又是一箭。左苍láng侧身避开,身形不稳,差点跌下马来。
她捡了一片喂马的麦芽糖塞进嘴里,吸入的每一口气都变成了冰碴。但是jīng神不敢有一点松懈。是这儿了吗?成败都在此一举,如果失败,这里将会是她的葬身之地。
她放慢速度,跌下马来,捂着伤口在冰面上狂奔。任旋策马疾追,寒月如霜,冰面如玉带。她的血滴在冰面上,一滴一滴,一串一串。
任旋眼里充满胜利的喜悦,正要拉弓再出一箭,突然身下一晃,还没反应过来,连人带马陷进了冰窟里!
左苍láng跪在冰面上,心里肺里似乎都已经被冻得僵硬!失血过多,她开始发冷。伤口的痛反而麻木。
冰窟里有人挣扎的声音,断裂的冰面被一片一片掰碎,里面的人狂乱地想要寻找救命的稻糙。
可是周围一大片全是浇了蜡油的裂冰。终于,他挣扎着攀住了冰层一角,他嘴唇发紫,呆滞着看着冰层上的左苍láng。
左苍láng手里还有弓有箭,她吃力地站起身来,将九龙舌踩在地上,装上弩箭,以脚为轴,准星正对着任旋。
四目相对,左苍láng撕开衣服,点xué止血,却并未拔箭。
任旋眼中的生机渐渐流逝,左苍láng不过去,这时候她也剩不下多少体力,只要等他死掉便是。冰面上有什么东西反she着月光,她捡起来,发现是个小金锁。
长命锁,给孩子带的那种。
她摸了一阵,问:“给孩子的?”
任旋牙齿都在发抖:“我、我死之后,把我送回西靖……”
左苍láng的声音也是冰冷的:“温帅,是你杀死的?”
任旋的声音一直在抖,听不出语气:“我、我也把他送回大燕了。求你,一定要把我送回西靖。”
左苍láng好奇:“为什么?”
任旋说:“见到我的尸体,朝廷会按战死……抚恤安置我的父母妻儿……求你……”
左苍láng怔住:“所以……你也在第一时间,送回温砌的尸体?”
任旋已经看不出有没有在点头:“我和他无怨无仇,我不恨他。”
左苍láng说:“你降了大燕,我救你上来。”
任旋犹豫,然后摇头,这次非常明显地摇头:“我不作降将。请……请一定将我的尸体送回去。我从戎十九年,就算是战败身死,小有过失,我王看见我的尸体,也会消气。相信我,如果温帅在,或者袁戏在,他们一定也会这么做……”
他的声音低微下去,人已昏迷,却紧紧扒住冰面,五指已僵硬。
左苍láng慢慢爬过去,感觉到身下冰层的震动,赶紧停下来。这样的冰面,不可能带着一个狗熊一样的大男人爬上来。
“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话。”她说,但想了想,撕下自己内衣,搓成布条。左右看看四周,自己的马还在不远处。她把马叫过来,用布条一头栓在任旋腋下,一头栓在马脖子上。
骏马发力,终于将任旋拖出冰窟,拖到岸边。王楠等人还没过来,左苍láng抓了一把雪在他身上一通乱搓,他慢慢苏醒,颤抖着说:“我的……腿……”又昏倒了。
左苍láng撩起他的裤角,发现他的腿早已肿胀。她慢慢咬牙,把他的双腿擦gān,抱进怀里。
王楠、袁恶赶来的时候,左苍láng摘下任旋的兵符和印信:“换上任旋的衣服,让兵士换上白天扒下的西靖战甲,打起任旋的旗号,攻打小泉山。”
王楠与袁恶吃了一惊,袁恶说:“将军,小泉山如今是孤竹人所占之地。我们突然派兵去攻,岂不是结怨与孤竹?”
左苍láng说:“快去!”
于是天色将亮未亮时分,小泉山的孤竹人只看见西靖的旗帜,一群西靖兵士前来攻城。
孤竹、屠何等部因为争夺俞国旧地,本就跟西靖结怨已深。这时候刚刚得知西靖白日里攻下宿邺城的消息,哪知这时候西靖竟然就将矛头直指了自己的小泉山!
孤竹大怒,奋起抵抗。左苍láng当然不会真的攻城,只攻了一个多时辰,便命令撤军。孤竹追出,他们还丢下了任旋的兵符。
次日天亮,孤竹攻打马邑城。宿邺城的西靖兵士失去了主将,后方又遭受猛攻,不得已,任旋的副将季广带兵撤离宿邺城,回防马邑城。
左苍láng等人重新夺回宿邺。
当天,马邑城杀声阵阵,孤竹人骁勇不下于西靖。左苍láng站在宿邺城头,望向马邑城的方向。当时她身上伤口只是简单止血,衣衫上血迹犹新。士兵们更是连日征战,满面风霜。左苍láng居高临下,朗声道:“去年八月,温帅从这里开城出关,在马邑城下身中四十余箭,阵亡。”
将士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站得笔直。她扫视众人,说:“在这之前,我一直觉得我的丈夫就是一个种田喂猪的元帅。那一晚之后,我每次站在宿邺城头,都会想到他。我想那一夜的宿邺城,当有明月千顷,清风一斛壮君行。从那以后,温夫人的身份让我觉得光荣。
我想,你们的妻儿,也是这样的。”
万众无声。但是这一刻,这个女人跟元帅温砌的身影相重合。有士兵高声道:“夫人,下令吧!我们攻占马邑城!”
左苍láng半面浴血,手中九龙舌举起:“杀向马邑城,屠尽西靖人,为温帅报仇!破城之后,屠城一日。明天中午之前,除了粮食收归国库,一切金银、珠宝、女人,全都属于你们。”
那一日,西靖的马邑城受孤竹和大燕两面夹击,最终被燕军攻破城池。燕军再度屠城,马邑城所有靖人,无一幸存。
军报传回,愤怒的西靖和被抢夺了战果的孤竹都默默撤了军。仅一个日夜,大燕不仅夺回了宿邺,反而攻下了马邑城。而且他们纵容军队,在马邑城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屠城。兵锋过处,血漫城墙。
这一场屠杀的死伤人数,更胜于灰叶原。左苍láng三个字,比当年的温砌更令西靖人胆寒。如果说温砌是一面盾,她就是一把滴血的尖刀。
这时候,慕容炎开始审理闱纬书一案。这有点尴尬,闻纬书的妻子是慕容渊的妹妹,慕容炎的姑母。慕容炎明显没有给这位姑母qíng面,在公示闻纬书罪责之后,抄了驸马府。
闻纬书贩售军马,可以想象这些年到底贪污了多少银两。他随慕容渊出逃的时候带走了一部分金银细软。然而留在晋阳城的田地庄园、古玩字画等等,折算下来,也有百万两之巨。
慕容炎直接用这些银子购置军粮,正要派人押往宿邺城的时候,捷报传回了。
慕容炎收到左苍láng的亲笔信,仰头靠在椅背上,微笑:“真是一把快刀,不是吗?”
姜碧兰依在他身边,面色都变了:“左、左将军又下令屠城了?马邑城满城老幼……温帅虽然死于西靖人之手,但是当年是他自己闯到马邑城下,跟马邑城中的百姓有什么关系?他们何辜?为什么要屠城?”
慕容炎转头看她,良久,理理她如丝的长发:“因为她没有粮糙。她不能与这些百姓没完没了地对抗。”
姜碧兰站起身:“难道马邑城的百姓就白死了吗?难道他们就不是父母所生、血ròu之躯吗?!炎哥哥,那是人命!”
慕容炎失笑,张开手臂将她拥在怀里:“好了兰儿,不说这个了。”
姜碧兰避开他:“炎哥哥,她在杀人!”
慕容炎将军报扔到一边,将她拉到怀里揉揉:“好好,等阿左回来,我骂她。”
☆、第 49 章 qíng话
然而左苍láng一直没有班师,她在马邑城停留半个月之久,用马邑城掠得的粮糙,维持大军用度。
一日两日,并没有什么,但是几日之后,朝中便开始议论纷纷。姜散宜说:“陛下,左苍láng明知国库空虚,粮糙来之不易,却迟迟不肯班师。如今已延误半个月之久,明显是居功自傲之意!看来陛下若不封赏,她是不会回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