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苍láng说:“然后跑出来,遇见主上。”
慕容炎缓缓闭上眼睛,世界沦入黑暗,耳边只剩下边塞的寒风扫过营帐。他说:“qíng话说得很动听。”
怎么可以有人,把qíng话说得这样动听?但凡听见的人,都会失了心。
他缓缓握住她的手,那五指也是滚烫的,握在手心,像是掌心着了火。阿左,如果有一天,我将所有做过的事都如实相告,你是不是还是这样坚决?
我不想戴着面具与你亲近,那让我觉得与你相隔千里。可是如果摘下面具,你又是否会依然深爱面具之下,这颗溃烂的人心?他深深吸气,又觉得好笑,慕容炎,你这是怎么了?
他将她的手放到唇边,像一个寒冷宫宇之中的囚徒,渴望那一点光和热。
☆、第 50 章 迷障
栖凤宫,慕容炎已经连着三日没有过来。姜碧兰派人出去打听,王允昭将她的人挡了回来,只说慕容炎忙于军务。
姜碧兰想着上次自己父亲在朝堂上遭到申斥的事,还是有些忐忑。这些天他一直没有过来,可是因为还在生父亲的气吗?思来想去,她亲自下厨做了甜汤,给慕容炎送去。
然而她并没有见到慕容炎,她等在书房外面,王允昭很是为难,说:“娘娘,陛下确有要事,您先回去吧。”
姜碧兰说:“今天见不到他,我是不会走的。”
王允昭说:“娘娘。”
姜碧兰说:“你还知道我是娘娘,如今我连一个御书房都进不去了么?”
王允昭说:“奴才不敢。只是陛下有吩咐……”
姜碧兰端着汤盅就往前走,小安子等人也不敢拦着。她推开御书房的门,却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人。她怔住,许久之后,才转身问:“陛下呢?”
王允昭将宫人都屏退,说:“娘娘,实不相瞒,陛下知道马邑城危急,暗中赶去了边城。如今不在宫中。临行之前未告诉娘娘,实在也是怕娘娘担忧。”
姜碧兰说:“既然明知边城危急,他还亲自前去,岂不是更加危险?”
王允昭说:“娘娘放心,陛下心思镇密非我等所能及,只要按他的吩咐,当不会有危险。”
姜碧兰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也不再跟王允昭说话,转身回了栖凤宫。
待回到宫中,她终于发现自己为何不悦,她身为王后,慕容炎离宫前往边城这么大的事,竟然没有一个人告知她。而且边城……不是左苍láng在镇守吗?听说前几日刚刚打了胜仗,左苍láng一直不肯回朝。
他如今巴巴地跑去,是什么意思?
她左思右想,却还是没有答案。身边也没有个可以参谋的人,只好罢了。看着自己亲手做的甜汤,再环顾没有慕容炎的宫宇楼台,一时之间,心里像是缺了一块,空空dàngdàng。
马邑城,慕容炎隐在左苍láng帐中。左苍láng担心他在马邑城的消息泄露出去,便让他换了军医的衣服,平时呆在她帐中。身边的亲卫只道是从哪里找来的大夫,也不敢过多gān涉。
营中医药确实是吃紧,尽管军医百般节省,但是伤兵实在太多。大家平时都不在营中,有人出去采药,有人去民间收购糙药。慕容炎也出了营,联系燕子巢,让冷非颜通知姑she山征调药糙过来。
下午,他不在营中,左苍láng在帐中,军医再三叮嘱不让她出去。她倒也知道厉害,只是坐起来看书。突然外面有人传报:“左将军!营外有一人自称姓杨,求见将军!”
传令兵并没有进来,左苍láng却还是立刻坐直了身子,说:“姓杨?”心下立时猜到是谁,说了声,“快请。”
来人果然是杨涟亭,他一进帐,就放下药箱,说:“听说你受伤了?怎么也不传信给我?”
左苍láng微笑,说:“边城正处于战乱之中,也不好让你往营里跑。”马邑城的qíng况如何,她自己心中当然有数。别看现在风平làng静,只要外面任何一方势力兴兵试探,整座城池立刻就会被夷为平地。
杨涟亭说:“料想你营中医药紧张,给你带了一些过来。”
左苍láng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杨涟亭选的几乎全是伤药,似乎知道她的个xing,并没有挑那些珍奇昂贵的。左苍láng说:“正好我军中缺少军医,你既然来了,也帮着诊治一些伤兵。等我禀明陛下,也记你一功。”
“我在城里看见那些伤兵了,就是三头六臂也无法一一救治。你为什么不把他们转移到后方?”杨涟亭一边说一边已经撩起她的衣袖,为她诊脉。左苍láng说:“我倒是得有人手转移啊。”
杨涟亭倒也没在这事上纠缠,说:“你这样的伤,不该上战场。”说完,轻轻解她的衣服,说:“我看看外伤。”
左苍láng不自在地拢了拢衣服,说:“军医已经包扎过了,算了吧。”杨涟亭说:“军医能跟我比?”
左苍láng只好任由他解开上衣,说:“你跟姜杏没多久,这臭美的脾气可越来越像他了。”
杨涟亭只是笑笑,然而接下来,两个人就没什么话好说了。她的伤口坦露在他面前,当然也会有附近别的地方,气氛有些尴尬,杨涟亭净手之手,轻声说:“箭拔得还算利落,只是伤口处理得不好。”说完,自己拿了刀具,将先前军医fèng的线都拆了。
拆到中途,左苍láng忍不住咝了一声,杨涟亭从药箱里取出一片树叶一样的东西递给她:“含住。”
左苍láng直接张嘴叼住,那树叶却入口即化,很快她就觉得意识昏沉。他用素尾吞噬她伤口的腐ròu,左苍láng先前还睁大眼睛看他,慢慢地陷入睡眠之中。杨涟亭好不容易忙完,重新替她fèng合。待做完这些,他也累得不行,索xing在她身边合衣躺下。
慕容炎及至夜里才回到营中,他来这里只有几个人知道,如今大家只以为他也是军医之一,认识他的人很少。他进到左苍láng营帐之中,就见杨涟亭与她同榻而眠。
左苍láng将额头抵在他肩上,倒是睡得香。
慕容炎脸色慢慢yīn沉下去,轻咳了一声。杨涟亭最先醒来,看见他在这里,也是吃了一惊:“陛下?”
慕容炎说:“你身为光华上师,没有孤的御令,可以随意进出军营吗?”
左苍láng这时候才清醒,药力还没有完全散去,她身体尚有些迟钝。但是睁开眼睛看见二人这剑拔弩张的样子,她吃力地坐起来,说:“陛下……是我修书让他帮我运送一些医药,陛下息怒。”
慕容炎冷哼,虽然心中不悦,也不能在臣子下属面前质问,没得失了身份。他说:“你缺医少药,不向孤禀报,反而向拜玉教求援?左苍láng,你眼中可还有孤这个君主?”
左苍láng只觉得身有千斤重,几次想下chuáng都无法挪动半寸,好在头脑还算清醒,她说:“之前曾几次向主上求援,然而书信一直未能送达陛下手中,久无回音,这才无奈求助于拜玉教。主上要怪,就怪我好了。”
慕容炎微怔,终于想起军函被扣的事,心中怒火慢慢熄灭,他口气也略显缓和,说:“军函失窃一事,孤会详查。杨教主也辛苦了,如果边城局势多变,你还是回姑she山去吧。”
杨涟亭回头看了一眼左苍láng,慕容炎的敌意,他不是感觉不到。他再度叩拜,说:“是。”
说罢起身,终于是出营帐。
慕容炎这时候才坐到左苍láng身边,左苍láng实在是起不来,将头枕在他腿上。慕容炎轻抚她冰凉光滑的长发。左苍láng仰起脸看他,问:“杨涟亭在这里,也是关心边关将士,关心陛下胜败基业。陛下为何如此着恼?”
慕容炎心下一沉,发现自己在意的根本不是杨涟亭在这里。他所耿耿于怀的,不过是她与杨涟亭的亲密。这不是一件好事,但他还是说:“你与他虽然jiāo好,男女之防却还是须注意。”
左苍láng愕然,似乎这时候才明白他为何发怒,许久居然笑出声来,说:“主上,你是在吃醋吗?”
慕容炎俯身凝视她,一直到她笑声渐悄,方道:“嗯。”
那神色太过郑重,左苍láng一时无声,慕容炎缓缓亲吻她,冰凉的青丝铺陈于膝,缠绕了他。
等到药xing全部过去,左苍láng终于能自由活动了。她坐起来,慕容炎问:“gān什么?”左苍láng说:“出去巡营。”
慕容炎皱眉,知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必须要经常巡营,一方面是安抚军心,其次,如果外邦有jian细混在营中,至少就不敢轻举妄动。他亲自为她穿衣,说:“我跟你一起去。”
左苍láng嗯了一声,与他一同出去。以前她治军,慕容炎没有亲眼见过。但是出营之后,但凡她经过的地方,兵士无不站得笔直,就连伤兵也没有任何颓势。毕竟是大胜西靖,燕军兵锋正盛,也难怪西靖、孤竹不敢冒然进攻。
左苍láng有时候拍拍他们的肩,寒甲之上全是碎冰。慕容炎伴着她,走过这冰天雪地、满目huáng沙。寒风割面,刺骨地冷。她行走在军中,身姿却挺拔如初。两个人巡完营,她连眉毛上都是寒霜凝结的冰晶。慕容炎轻轻替她擦拭,那时候她面颊有一种病态的嫣红,目光却坚毅锐利。
他只觉得心里有一根弦,被人轻轻拨动,留下颤音绵绵不绝于耳。
如此又过了十天,左苍láng这才能够下地行走。军中全是以当初从马邑城掠夺的粮糙渡过了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慕容炎送过来的粮糙还没怎么动,而西靖先耗不住,大军退回白láng河以西。
孤竹随后也撤回小泉山。马邑城之危终于解除。敌军撤走的时候,外面天气奇寒,几乎滴水成冰。营帐外倒挂的冰棱,粗的有手腕粗,细得如手指细。左苍láng摘了一根在手里,真冷,冻得人手指发麻。却就是不忍心丢弃。
慕容炎说:“扔掉,回头又生病。”
左苍láng往前走,说:“我现在是骠骑大将军,你只是我身边一个杂兵。敢用这语气跟我说话,真当我治军不严啊!给我脱了衣服,沿着营帐跑一百圈。”
慕容炎笑,说:“可以啊,等孤回晋阳之后,你每天跑五百圈。今天就减掉孤那一百圈,剩下的四百一会自己跑去。”两个人一边斗嘴一边往前走,不知不觉,来到马邑城的城头。
马邑城外就是平度关,冰封的白láng河如同一条玉带,周边是零星的绿洲,然后便是满目huáng沙。城头寒风割面而来,沙入城郭,更显荒凉。
城下的袁恶和几个士兵在烧竹子,发出噼哩啪啦地声响。一抬头看见左苍láng站在城头,离得远,他没认出慕容炎,只是高声喊:“将军,今儿个除夕,下来放爆竹啊!”
左苍láng微笑,说:“不了,你们玩。”然后转过头,对慕容炎说,“今天除夕啊。”
慕容炎说:“是啊,咱们左将军这个年过得可不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