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苍láng环顾四周,说:“但总算这个新年礼物还不错。”
慕容炎说:“你赠孤一城,等回到晋阳,孤封你作大将军。”大将军便是温砌的军衔了。左苍láng说:“不要,陛下如果真的想封赏属下,若gān年后,倘若天下大定,而微臣仍在的话,陛下就赐微臣在此戍边终老吧。”
慕容炎怔住,老旧的城墙之上,四目相对,云淡风轻的对白,突然有些悲凉。此时此刻并肩而立、共度新岁的人,没有未来。似乎有一根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心脏。有那么一刻,他几乎想许她一个天长地久。
他侧过脸,去看封冻的白láng河。这人间荒凉,人心更是脆弱不堪。而歧路多蹇,只有不偏不倚、沿着一个方向坚定行进的人,才能到达终点。沿途再美的风光,都是迷障。
慕容炎,不应该沉迷于这些歧路的风光。只是有一点痛,从心上漫延至指尖,枝枝蔓蔓地疼。
除夕之后,慕容炎先行赶回晋阳城,左苍láng随后班师。
大军回到晋阳城的那天,正是正月里。元宵节将近,年味还没有散。慕容炎亲自到西华门迎大军入城,文武百官分立两侧,百姓夹道等候。左苍láng看见城门的阵仗,立刻就下了马。她快步走到慕容炎面前,跪下:“主上。”
慕容炎把她扶起来,仿佛这些天不曾见面,两个人严守君臣之礼,一并入城。晋阳城人山人海,左苍láng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稳健,不想让任何人看出她的伤势。
夜间,慕容炎在明月台大宴君臣。姜碧兰一身盛装,和慕容炎一起出席。
主座上,帝与后并肩而坐,左苍láng坐在武官一席。王允昭毕竟细致,她的酒壶里都是白开水。她只喝了一口就不喝了,旁边不时有大臣过来向她敬酒。
很快一壶白水便空了,魏同耀等人给她倒了酒。左苍láng喝了一杯,上面慕容炎便说:“行了,今日虽是庆功之宴,但是饮酒还需有度。”
他这样说了,当然也没人敢再跟左苍láng喝酒。乐师奏起宫乐,有宫女身着华美的舞衣,翩翩起舞。姜碧兰看了左苍láng一眼,知道慕容炎有心维护,也知道她伤势沉重,不宜多饮。可她心里就是堵着一口气。
菜过五味,她说:“听说左将军受伤了?”
左苍láng忙起身,答:“回娘娘的话,一点小伤,不碍事。承蒙娘娘垂问。”
姜碧兰说:“将军为国征战,劳苦功高。本宫一直以来对将军这等女中英豪都钦佩异常。每每读到边塞远征的诗句,总是十分向往。”
左苍láng说:“边城与帝都,不过所见不同。娘娘艳羡沙场,岂不知天下女儿皆羡慕娘娘。”
她礼仪周全,说话也得体。姜碧兰这才一笑,如芳糙幽兰:“人的命运,大多不由自己。可是将军不同,将军手握重兵,能决定别人的命运。我知道将军生而为将,难免多血腥杀戮。但是即使为将者,也应少杀慎杀。将军灰叶原和马邑城之战,固然功垂古今,但是那些受rǔ的女人、被杀害的百姓,将军难道从来没有做过恶梦?没有梦见过他们吗?”
左苍láng怔住,殿中气氛有些尴尬。但随即,左苍láng便欠了欠身,说:“末将牢记娘娘训诫。以后用兵,定会慎之再慎。”
姜碧兰很满意,说:“既然如此,明日我便安排法常寺的僧人为此战阵亡的将士作一场法事,超渡英灵。将军也可以为灰叶原和马邑城无辜死难的百姓抄几卷经书,以祈祝他们早日脱离苦海,转世轮回。”
左苍láng惊住,一时忘了应是。周围朝臣也都不知道说什么,还是慕容炎说:“王后,左将军还带伤在身,这些事,晚点再说吧。”
姜碧兰环顾了一下四周,慢慢开始脸红,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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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起疑
宫宴间隙,姜碧兰收到宫女绘月传来的纸条,让她殿外凉亭一会。是姜散宜的字迹。姜碧兰想了想,还是出去见他。
凉亭内,姜散宜说:“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形势?你身为一国之母,你的将军得胜凯旋,你让她反省自己的罪孽?”
姜碧兰说:“你既然知道我是一国之母,就这样跟我说话吗?”
姜散宜冷笑:“兰儿,你比爹想象中的还要愚蠢。”姜碧兰怒目而视,姜散宜说:“你要一点一点地自寻死路,姜家不会奉陪。如果你再这样下去,我会荐你妹妹碧瑶入宫伴驾。”
姜碧兰终于怒了:“你说什么?”
姜散宜说:“你仔细想一想吧。”
姜碧兰说:“是你在朝中参她,我不过是提点她两句……要不是因为你是我爹,血脉不能断,我何至于理会朝堂之事?”
姜散宜说:“因为我?那我参她是为了谁?”
姜碧兰怔住:“你说什么?”
姜散宜说:“现在朝中,温氏旧部已经被她纳入麾下。她屡战屡胜,声威已直bī当年温砌。这次大胜归来,陛下必须有所封赏。但是她官已至从一品的骠骑大将军,再往上,就是卫将军了。十八岁官居一品武将。而朝中,她救了薜成景一命,薜家虽然闭口不言,但是与我们已经结下血海深仇。却只能感激她的救命之恩。”
姜碧兰的神色越来越困惑,姜散宜说:“你想一想,一旦她入宫,哪怕只是个妃位。到时候你这后位会不会变成纸糊一样!以后你的孩子和她的孩子,军中会选择扶持谁?”
姜碧兰说:“可是她为什么要入宫?她不是温砌的夫人吗?”话落,她慢慢地变了脸色,说:“你是说,陛下和她有私qíng?!”
姜散宜不说话,姜碧兰说:“不可能!炎哥哥待我qíng深意重,何况当初将左苍láng扶为温砌正妻,是他亲口同意的。如果他跟左苍láng有私qíng,又怎么会同意她嫁给一个死人灵位?”
姜散宜说:“我言已尽,你自己想吧。”
说完,转身离开。姜碧兰站在原地,还是觉得可笑。慕容炎如果心里有左苍láng,又怎么会一怒之下起兵bī宫,不顾危险,亲自前往方城接她归来?甚至不顾诸臣反对,仍然立她为后呢?
她慢慢往宫中行去,回想自己回到慕容炎身边之后的点点滴滴,慕容炎待她,可谓是温柔体贴。宫中但凡她开口的事,他无不应允。从未逆过她的意思。
若说他心中有别的女人,这怎么可能呢?
她回到宴上,却忍不住看了一眼左苍láng。左苍láng与袁戏低声说话,袁戏不时拍拍大腿,那时候他们守在益水之畔,为了防止西靖仿效左苍láng自灰叶页突袭小蓟城而错过了马邑城一战。
他一脸懊恼,左苍láng微笑:“qiáng敌环侍,还愁没仗可打?”
说完左右看看,见王允昭和慕容炎都不在,拿起他的酒樽就yù饮。袁戏赶紧抢过来:“王总管jiāo待了,不许让你喝酒。”回头叫了个宫人,仍旧给她添了白水。
当天夜里,慕容炎命左苍láng留宿南清宫。姜碧兰心里格地一跳,她不想去想姜散宜的话,但是那些话最终还是如一根根尖针,埋在她心里。她说:“温夫人一直在外征战,好久没有回府中看看,陛下何不让她回府,跟家人团聚呢?”
慕容炎说:“她身上带伤,边城苦寒,也未能静养。在宫中方便太医照管。”
姜碧兰说:“可是若是回温府,太医也一样可以过去啊。”
慕容炎看了她一眼,说:“天色晚了,明日再走也不迟。王允昭。”王允昭应了一声,也不待他再说话,立刻派人领左苍láng去南清宫住下。
姜碧兰脸上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就消失了——慕容炎为了左苍láng,也曾亲赴边城。那时候边城危在旦夕,他只身一人前往,是冒着怎样的危险?
这些年,一直是左苍láng陪在他身边,他们两个人难道真的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吗?
她这样想,慕容炎却握了她的手,说:“多日未见,兰儿却有些心不在焉。”姜碧兰顿时回过神来,看见他的眼神,深遂而温柔。她抿了抿唇,粉面低垂:“你走也不说一声,我是你的妻子,大燕的王后,为什么你什么事都不肯告诉我呢?”
慕容炎轻抚她的秀发,说:“这几年令你流离不安,我不想再让你担忧。兰儿,以后,孤要将你永远养在金屋椒房之中,从此人间风雨与你无关。”
姜碧兰注视他的眼睛,他说这话的时候,字字qíng真。她眼眶微微湿润:“炎哥哥。”
慕容炎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拍拍她的后背,说:“古人都说小别胜新婚,今夜美景良辰,王后一定要站在这里跟孤说话吗?”姜碧兰眼中还闪烁着点点泪光,唇角却忍不住露出了笑意。慕容炎将她拦腰抱起,缓缓走过这花木扶疏的宫道。
未谢的寒梅轻轻抚过她的发尾,留下一段暗香。
一夜恩爱,姜碧兰几次想开口问他左苍láng的事,但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这些日子他在边城,跟左苍láng做什么呢?
明明心里满是柔qíng蜜意,但是想到他跟另一个女人也可能这样颠鸾倒凤,心里又如被针刺。
第二天,法常寺的僧人们按照姜碧兰的吩咐,过来做法事。姜碧兰想了想,对绘云道:“既然左将军就在宫中,就传她过来陪伴本宫,一起祈福吧。” 绘云应声而往,不一会儿,左苍láng已经大步行来。她身穿从一品武官的朝服,紫袍轻甲,显得格外挺拔刚毅。姜碧兰就这么一直看着她,她走得也快,几步之间已经到她面前,然后跪拜:“王后娘娘。”
姜碧兰深吸一口气,说:“左将军过来了,正好法师们也准备妥当了。将军便随本宫一起,念经祈福,超渡亡灵吧。”
“微臣遵旨。”左苍láng看看左右,跪在她身后的蒲团上。僧人们开始念经,姜碧兰也给了她一卷经文。殿中设了阵亡将士的牌位,贴满符纸。香烛的味道充斥殿中,挥之不去。
左苍láng不是能习惯这种地方的人,只觉得太阳xué一鼓一跳地疼。但没有办法,还是只能跟着诵经。这种仪式,一跪就是两三个时辰,简直比冲锋陷阵还要磨人。
趁着法师作法的时候,姜碧兰突然说:“说起来,将军回来之后,还没见过双亲吧?”
左苍láng一怔——双亲?我哪有什么——想到温家二老,突然反应过来,微微欠身,说:“回娘娘,昨日匆忙入宫,尚未来得及拜见双亲。”
姜碧兰说:“都是陛下不好,只顾着巴巴地将温夫人留在宫中养伤。”
左苍láng一怔,虽然她有温砌夫人的身份,但是慕容炎身边的人,从不以这个身份称呼她。如今姜碧兰突然这样说,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