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直愣愣地看着他,她怎么也没想到阿锐在把翟兰叶抛尸之前居然还来吓唬杨岳,半晌她不自觉地转头又看了陆绎,然后才讪讪地道:“……应该是梦吧,没事,梦都是反的。”
杨岳甚是困惑:“我后来沿着那条小巷去看过,尽头处什么都没有,难道真的是梦?”
“也许是你太担心她,所以,那什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今夏安慰他。
陆绎旁观片刻,摇了摇头,径直走了。
杨岳立在原地出神,今夏也不敢惊扰他,就陪着他站。良久之后,杨岳又望向她,探询问道:“你也觉得是梦。”
纵然心虚,今夏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觉得也是!”杨岳深吸口气,转身走了。
身后,今夏暗松口气,却是愈发担心起来——如此这般大费周章地将尸首安放到“爱别离”上,只是为了吓唬杨岳,这显然是一个警告!警告杨岳不该对翟兰叶动心。可翟兰叶明明说他不愿带她走……
自己虽然不要,可也不许别人染指。
今夏皱紧眉头,思量着:这一切的幕后cao作者,应是个xingqíng乖张之人。用“爱别离”这样极致的刑具,再三让自己看见,他究竟想说什么?仅仅是为了逗自己玩吗?
这晚,今夏没忘记将沈夫人所借的衣裙脱下来洗净,待次日晾gān,她仔细叠好包好,快马加鞭一直到沈夫人处,却发现已是人去屋空。
她站在空空的屋子里,虽然才在此间待了短短一夜,却不知怎得,心中生出些许怅然来。昨日还在此间与丐叔、沈夫人说说笑笑,现下却已是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沈夫人这般不世出的高人,想来已是再见无日。
缓步踱到陆绎疗伤的那间屋子,看见他躺过的chuáng榻,今夏不由自主红了红脸,再转头看见竹榻旁的小几上摆了个白瓷小罐。
整个屋子空无一物,白瓷小罐分外扎眼,显然是被故意留下来的。
今夏打开来看,内中是一颗颗药丸,还有一个小纸卷,展开来看“一分为二,外敷内服,可解东洋奇毒”。
沈夫人竟猜到了她会回来,特地把解药留给她。今夏心中暖流涌动,只觉得双目cháo乎乎的,使劲吸了几口气才让自己恢复平静。
☆、第七十一章
她收好白瓷小罐,里里外外她复查看了一遍,再无其他发现。沈夫人甚是爱洁,便是人走了,屋中亦是gāngān净净,连一些犄角旮旯也都纤尘不染。
却不知这样的她,是怎生认得丐叔,又是怎生结为挚友?着实让人百思不解。
今夏策马回城,刚到城门,便被两名锦衣卫拦住马匹。她认出此二人正是高庆的手下,论起品阶,比她这小小捕快要高,遂翻身下马施礼。
“袁捕快,请随我们走一趟,去见一位大人。”他二人语气间倒是颇客气,并不在她面前摆架子。
今夏怔了怔:“见谁?”
“不必多问,去了便知。”
他二人翻身上马,领着她一路到了城外渡口,当下寄了马匹,上了一艘小船。船夫一言不发,只管划船,自然也是他们的人。
今夏又问了几句,这二人口风甚紧,只字不曾吐露那位大人的身份。不多时,那晚陆绎曾经指给她看的那艘楼船出现在眼界之内,静静泊在湖心,小船破开波làng,正是朝着楼船而去。
是他!京城来的大人物?
想把陆绎踩在脚底下的人,究竟是谁,今夏也十分好奇。
小船一直行到楼船之下,两名锦衣卫却不上船,待今夏登上缆梯,小船便复划开去,竟是将她一人留在此地。
“你们……”
今夏手抓着缆梯,喊也喊不回来,转念一想,若有意外,大不了跃入水中。凭着她的水xing,自湖心到岸边,并不在话下。
这般想来,她心中无惧,顺着缆梯往上爬去。说来也怪,这缆梯并非从甲板上垂下,而是从楼船的三楼处垂下来。她一路爬上去,直至越过扶栏,翻身落在三楼船板上。
落足之时,脚底软绵绵,她低头望去,地上铺着毛茸茸的灰鼠皮,一片紧挨着一片,密密匝匝,将她看得见的船板都铺满了。虽说皮货只在关外时兴,但在关内的价钱依旧不便宜,如今踩在她脚底下的一方灰鼠皮,弄不好就顶得上家中一年的花销。
“真是个败家玩意……”今夏在心中直摇头。
踩着灰鼠皮,她踏入舱房,里面静悄悄地,事实上整条船看上去都很安静,听不到任何脚步声,也许就是因为地上铺着皮货的关系。
她谨慎地往前走,在层层帷幔之中,原本采光就不甚好的舱房显得愈发暗沉。
“有人么?”今夏试探着开口。
无人回应,一阵短暂的静默之后,她听见“嚓嚓嚓”打火石的声音,很快帷幔深处燃起光亮……
亮光中,一个人影映在帷幔上。
今夏能够清晰的看见人影的动作,他从头上取下一支簪子,挑了挑灯芯,火光更亮了几分。
“卑职参见大人。”她朗声道。
仍是无人应答,那人影将簪子cha回头上,又从身前案上取过茶壶,开始倒茶,随着茶水入杯,淡淡的茶香在室内弥漫开来。
今夏复朗声道:“卑职参见大人。”
他仍旧对她不理不睬,只管徐徐倒茶。
今夏心中起疑,隔着帷幕端详片刻,总觉得此人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正待撩开帷幔,上前看个究竟,却见他站了起来。
不仅站起来,手中还端着那杯茶水,随着咔咔咔的声响,他绕过案几,朝她径直行来,所行之处,帷幔一分为二,往两旁分开。他不走过来还好,一走将今夏骇了一跳,那姿势,不像是在走,倒像是飘过来,鬼魅般怵人。
她往后瞥一眼,确定下退路还在。
隔在她面前的最后一道帷幔分开,那人滑到她面前,手中所端茶水正好递到今夏面前——端茶的手是铜铁所制而成,骨节jīng巧,宛若真人手骨般灵活,茶杯被牢牢地钳住,纹丝不动。
他竟然是个假人!
他微垂着头,今夏勾头去看他的面容,光滑亮洁,是用瓷土烧制而成,倒是颇为jīng致。
头一遭见到这么jīng致bī真的人偶,她细究地入神,压根就没有接过茶杯,骤然间,铜铁手松开茶杯,热滚滚的茶水溅了一地,他猛然抬起头来,黑dòngdòng的双目正对上今夏,将她骇得踉跄退开一步。
身后,有人扶住了她。
她一惊,猛地回头,正对上陆绎微皱的眉目。
“大人?!”
“你怎么在这里?”对于在楼船看见她,陆绎似心存忧虑。
今夏如实道:“我回城时,在城门口遇见高庆的两名手下,他们说有位大人要见我,就把我送到这里,他们自己却不上船。”
尚好,不是她自己莽撞闯来,陆绎暗松口气,但转念想到不知此间主人要她来究竟有何用意,不由又颦起双眉。
“大人,你看这个人偶,是不是很像那个……就是那个。”今夏拽拽他衣袖。
陆绎自然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这人偶论做工与机括,都比“爱别离”要jīng细得多,但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处。他暗叹口气,将衣袖从今夏手中拉出来,用手取而代之。
她的手,凉凉的,微有点汗。
是惊吓到了?
他低头不着痕迹地望了她一眼:她正紧盯着人偶,使劲咬着嘴唇。
正在此时,原本静静站立的人偶骤然动了起来,往前一冲,然后咔咔咔地沿着来路倒退回去。同时,屋内的帷幔叙叙升起,今夏抬头望屋子顶部,一根根圆管不知由什么机括控制,正慢慢转动着,卷起帷幔。
数人从屋子那头涌进来,皆是赤足的少女。
盈盈一握的脚踝,纤细,白皙,如一朵朵娇嫩的小花绽开。
最后,才有一人,缓步朝他们走来。
“卑职参见左侍郎严大人。”陆绎朝那人躬身施礼。
左侍郎严大人?严世蕃!
今夏楞了楞,才回过神,连忙躬身施礼:“……卑职参见严大人。”
严世蕃语气温和道:“不必多礼。言渊,你遣人送来的秋鹰图,我验过了,确是真品。想不到被仇鸾那厮私藏起来,怪道我寻了好些年也寻不到……还不看座!”后一句是对着侍女所说。
侍女搬过两张红木圈椅,请陆绎与今夏落座。严世蕃则靠坐在铺了软垫的太师椅上,旁边原本空无一物,侍女们转过一圈之后,茶几上摆上了温热的茶,各色茶果等等。这一连串事qíng做下来,连一丁点杂音都未发出。
今夏借着饮茶,偷眼细察严世蕃,说来也奇,严世蕃作为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她久居京城,却是到了扬州才头一遭见着他。
按京城里的传言,严世蕃长得短颈肥白,是个大胖子。但此时今夏看来,皮肤白皙倒是真的,比他身旁所立侍女的肤色还要白上几分,却身量匀称,应该比陆绎略矮些,但怎么也不能算是个矮胖子,至于肥头大耳等等传闻,更是挨不上边。
他单目有疾,虽然双眼都睁着,但看得出右眼比左眼要浑浊些,且眼珠死死的,固定不定,倒有几分诡异。
“小姑娘,想看我的眼睛,可以近些来看。”严世蕃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用左眼瞥了眼今夏。
今夏急忙收回目光,垂目低首道:“卑职不敢。”
陆绎没看她,朝严世蕃道:“她只是个六扇门的小捕快,举止粗鲁,又没见过什么世面,在这里多有碍眼,不如还是遣她下船吧。”
闻言,严世蕃笑道:“不急不急,这小姑娘虽是粗鲁了些,不过倒还有几分意思。我听说她查案颇有些能耐……小姑娘,你过来。”
今夏起身,谨慎地往前只行了两步,距离严世蕃四、五步处便停住不动。
“大人有何吩咐?”
“我今日这幅模样,这身打扮……你能看出什么来?”他笑眯眯地,显得兴趣盎然,甚至还特地将自己的袍子往上撩,“鞋子你也可以看。”
“……”她楞住,怎么也没想到严世蕃竟然要她分析他自己。
以严世蕃的身份、xingqíng,究竟什么话能在他面前讲,什么话不能讲,这个尺寸的拿捏,今夏着实心里没底,又怎么敢贸然开口。
陆绎在旁笑道:“大人,你看她站在这里,腿都发抖了,指不定心里怕成什么样,哪里还说出子丑寅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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