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墨弯弯画_悄然无声【完结】(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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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沉声道:“启禀陛下,青王是先帝加封的。”

  一侧李原雍骤然有些失控地,愠怒和狂乱地大声叱道:“放屁!”

  风起,卷着战帜飘舞不羁。杜江椭圆的长长帽翅微颤,缓缓接过:“陈瑞,你好糊涂,事关天家无凭无证,你可是活腻了?!”

  然而,杜江声音虽平缓下来,却像冬日结冰的湖一样,底下终究是一片暗涌。

  陈瑞叩首一拜,阴隼一样的眼,缓缓抬起。

  “回阁老,臣下有凭有证!”

  他唇角牵起一丝讥讽的笑容,双臂高举,袖在风中飘扬。

  双手间是一块玉佩。

  李原雍面孔顿时雪白,强自镇定。英帝时宫制的玉佩识得的只有几个老臣,其实辨别真假极易,但他们均拿在手中翻来覆去,掂量许久,就好像真能看出什么别样玄机似的。最终落到杜江手里,他只瞥了一眼,抬起头来,面色淡然,道:“东西确实是真的。”

  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仿佛在斟酌着什么,一双玄色朝靴几乎是无声无息踱到封荣面前,出人意料的将玉佩双手奉与封荣,道:“万岁,兹事体大,还请移驾到内殿吧!”

  话却是寻常人家长辈的口气。

  封荣低垂着头,仿佛在想什么,脸庞上若有若无浮上浅浅一缕笑。

  香墨一直看着他,手间仍轻轻敲着折扇。几和扇身一样长的流苏仿佛绽开的白花,伴随她缓慢的一摇一晃。扇是贡品,名曰莞香。传言此木伐下时,须由莞香的洗晒少女捂在胸中,以取女儿香。

  那股暗香软软,隐约纠缠,幽幽沁人。

  因离得御座近了杜江闻到了。封荣自然也闻到了,他的眉端渐渐舒展开来,过了片刻,嗤得一笑:“就依阁老。”

  转

  盛午骄阳在天地间如同泼下大簇金粉,中门经由东华门入钦安殿,一路铺洒。宫阙脊兽城连绵,起伏似海涛翻涌,皇帝的御辇长驱直入。众臣只有杜江是御赏的紫禁城乘双人抬舆。陈国祖制,亲王或太师方有特旨可以恩赏。所谓双人抬舆,不过一把特制的椅子,靠背和两侧用整块木板封实,只前方空着让人便于乘坐,雨雪天还允许在上面加一覆盖,前面加一挡帘,碗口粗细两根竿子从椅子两侧穿过,由两人或手或肩抬扛而行。

  其余的大臣则跟随其后,一步一挪的朝钦安殿而去。守东华门的护军统领,明知他们不应经其道,但眼下在那狭长青石甬道通路上,一团团朱红的黑,安静无声地挤在一起,如奔流的河川,当朝的重臣一涌而入,便不得不放行。

  钦安殿原本是皇帝举行朝会的地方,封荣变得昏聩享乐,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初登大宝时种种谏言的上疏雪片似的几乎淹没了皇帝,可皇帝从来懒于过目。于是,渐渐地钦安殿几乎是荒废了。倒不想,今日破例的满朝文武俱全,恍如一个空置许久的戏台,突然间生旦净末丑俱全,值殿的内侍全都眼花缭乱,手脚慌忙了起来。

  事关己身,封旭便也被招进了钦安殿,但因身份未明,只远远跪在殿口处。

  李太后闻讯后也来了,但宫眷终究不宜抛头露面,便在御座后设了一挂珠帘,李太后垂帘而坐。

  封旭抹了抹面颊上汗渍,忍不住抬眼,望向殿中最高处。鎏金雕龙的御座上一个身影,斜斜地歪在上面。盛日的光到了御座深处,也只是星星点点,落在大陈皇帝身上,他只是静坐在那里,没有人间烟火的俊美,毫无生气恍如被一双无形的手高举的精巧蜡偶。

  御座后颗颗一致浑圆的珍珠做成的帷幕,潋滟似地光晕里,隐隐可见一位盛装贵妇,看不清面容,唯发间那顶十二龙九凤冠,金龙缠于翠云珠花之上,珠光金玉,恰似夜空中朦胧月色,滑过青丝三千,敛于无痕。

  恍惚之间,凤冠下的一双犀利眼眸凝睇了过来,封旭与李太后的目光一碰,直直昂首,冷诮的眼神,倒像是在挑衅。随即封旭低下头,唇却无声扬起。轻轻上挑的旧刀痕,犹含着似是而非的笑意。

  李太后目光里的一丝惊诧慌乱,终究掩盖不住的留在了他的眼里。

  经年锁闭的钦安殿,尘灰簇簇。带着一股发霉的味道,如腐蚀的幽魂。李太后定定地看着封旭,忽然觉得大红过肩蟒服领口太紧,心霎时像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喘不过气来。

  李原雍性格暴躁,向来按耐不住,开口对杜江冷笑道:“杜阁老,不过是江湖行骗的低劣把戏,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吗?不怕反倒给了这个胆大欺天的骗子机会?”

  李太后一惊,这才回过神来,开口道:“怎么回事?”

  “启禀太后,臣在漠北时偶然自一队遭到穆燕人袭击的商旅,救下一人。因他身上佩戴的玉佩委实特殊。臣不敢做未见。经臣多方探查,查明乃是先帝长子,青王封旭。”

  陈瑞的言语,句句恳切,字字在理,不曾逾越本分。但这样笃定到危险的口气,让李太后仿佛被当胸塞进了一把雪,怵然惊心。手蓦地握紧了,玳瑁镂雕的护甲一下划破了手心,也不觉得痛,又一点点,一点点地松开,然后缓和着声音说:“封旭是有,可是自幼落水夭折,先帝伤心特加封了青王。陈瑞,皇族血脉,即便是你功高震主,也别想轻易混淆。”

  “回禀太后,确实是青王,有玉佩为证。”

  内侍接了玉佩,竟宫婢转至垂帘中,李太后却看也没看,点了点头,似笑非笑般轻嗤了一声,不经心似地向杜江说道:“一个玉佩到底是草率了些吧?”

  满朝文武皆垂首而立,只有杜江被御赐端坐。杜江却阖着眼,呼了口长长的气,对李太后的话,充耳不闻。伸手捶着后腰,人老了只要稍作的时间长些,骨节喀喀响动酸痛。满朝之上,也只有他,可以对李太后的话置若罔顾。

  李太后也未露出丝毫不悦,方自沉吟,陈瑞却已抬首,又道:“墨国夫人也可为证。”

  声音映的响亮,人人清晰闻见。

  钦安殿上寂静的连呼吸都再不闻,所有人都不自觉将眼扫向御座旁的阴影中。侍卫的影向前迈出一步,锦衣卫飞鱼袍渐次显现出来——香色官服如初春嫩芽织成,领沿襟前繁复行走的飞鱼,彩织流云缀点。

  阔袖束腰中则是属于女子身姿。

  四月末的午后,日头盛的几乎比得上三伏酷暑,钦安殿门窗闭合,连穿堂风都没有,内侍匆忙间又没有准备冰盆冰桶镇暑,一干人长衣长衫的朝服照规矩穿着,早早被汗水打透了。香墨别在腰间的菀香扇本是个玩物,不想此时得了用处。不是急急切切,倒是不紧不慢的扇着,扇面绛色纳纱绣佛手花,含苞花尖儿透出了一点红,仿佛是妩媚的风韵。

  李太后此时才惊觉男装的香墨,便不由在暗地里“哦”了一声,心想,这倒难怪了,面色阴沉了下来。

  香墨眼波一转,眼睛在微眯的时候,便如暗夜中划过的一双星子般,烁烁的带着一抹寻衅的亮。

  “启禀太后,奴婢是见过当年的小世子爷的,如今看来这品格可真像当年的在陈王府的宣仁温惠端敬皇太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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