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只是这一转眼的功夫,香墨偏就看出了他的一丝心思端倪,极度激荡的心,不期然的就渐渐平静。
此时此刻,她清楚的知道,封荣还不知道。
香墨就抽出手,将象牙筷拿在手中,轻笑道:“你可知,一样的东西,分了地域风水就有了天差地别。就好像这山楂蜜糕,南楂不与北楂同,色比胭脂甜若蜜,于是,天家御厨就取了最好的北揸,做得这山楂蜜糕。”
话说到后来,望着封荣渐渐疑惑不解的神色,香墨已经笑不可仰,止不住地咳嗽起来,缓了半晌的气,方又说:“还有这杏仁,北杏味苦有毒,多食可丧命,南杏咽如脂滑,沁润心肺。于是便取了微甜的南杏。还有这乌梅,南梅喜雨微,北梅嫌雪薄,说到底还是南梅占了天时地利人和,所以略胜了一筹。”
船舱内本有灯火,又加上他们带来的青竹灯和白兔灯,一时亮的极了,那光芒反就极浅极淡,但香墨仍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一种被灼伤一样的痛楚。
一段往事,措及不妨的扯出,亦只在不为人知的、隐秘的角落里,奇异的痛楚。
封荣仍是疑惑的看着香墨,看得久了,粲然一笑:“说什么呢,朕都不懂。”
香墨瞳孔内清清的说:“难得也有陛下不懂的。”
说罢,丢了象著,以指拈了一个杏仁递到封荣嘴边,笑语道:“吃吃看。”
双耳坠的珠珰轻轻随着她的笑摇动,晃得封荣心头也是悠悠一荡,就势便把香墨揽到怀中。
晓窗外,落时似花,花非在蕊,花非在萼,骨中寒徹。直饶更疎疎淡淡,终有一般情别。
蓝青在睡梦中猛然惊醒,心胸狂跳,大汗淋漓。他披衣而起,打开窗户,雪色连着夜色迎面扑来,檐下铁马当当作响,他就一个寒战,忍不住颤颤发抖。
不自禁的,他想起昨日香墨在相国寺佛前的笑容,淡的没有一丝痕迹。蓝青并不知那是何种意味,只是有一种本能的恐惧,恐惧再也见不到她。
他要见她。
他一定要见她。
他推门而出,几乎是惊慌的走过雪地,因匆匆而起,穿的只是单鞋,片刻功夫就打得湿透,蓝青却毫无所觉,直直往绿萼轩奔。
正穿过长廊时,一个尖细的声音陡的响了起来:“这是谁啊,这大半夜的,知不知道不能乱走?!”
蓝青回过神,看清楚了面前的大内衣饰的内侍,陡然就惊出一身冷汗。
他竟然忘记了陈国的天子还在!
长廊下本有一小间,如今因为陈国天子不时留宿,于是就改为了值夜的值房。而提着灯笼刚出门的十几岁的小内侍揉着眼,待看清了眼前的人一双幽幽蓝眸,想起隐约听到的传闻,不由哎呦的一声,就叫了起来:“来不啊!快把这人拖走!”
太过尖锐的叫声便惊动了正巧出来巡夜的的德保,德保皱起那张白胖老太太似的脸,抬手照着肖内侍的后脑就是狠狠一记,怒斥道:“鬼叫什……”
话说到了一半,抬眼看到了面前蓝青,剩余的话就哽在嗓子里。
德保不由将手中的灯笼举高,待蓝青面目更清晰时,那眼珠子骨碌碌连转了几次,方才微躬身,开口勉力笑道:
“这位公子爷,前面您可不能走,听老奴一句话,哪里来的赶紧回哪里去吧。”
蓝青犹在恍惚,因而并未留意德保的神色,只长长一吁,说:“多谢公公。”
德保在那里怔了半晌,又见蓝青穿的甚为单薄,便把自己的斗篷解下来披在蓝青身上。这回不只的小内侍露了吃惊的模样,连蓝青都微微一诧。
德保看在眼内,暗暗一叹方要开口,已又有内侍上前,掐着嗓子回禀道:“公公,太后身边的青青来了。”
德保顿时一个激灵,失声道:“叫她在前面等着!”
话音还未落下,一个略显尖利的女声就在来禀的内侍身后响起:“德保公公这是要赶我啊?便是您老两朝服侍御前,也用不着跟我摆这么大的架子,怎么说,你我当年都只是这陈王府的奴才不是?”
说着青青已俏生生站在德保眼前,下颌抬得略高,带了一丝讥傲。明明已是二十七八的年纪,却因妆容耀目生生就减去了岁月的痕迹。
因青青的身份较高,内饰们行过了礼,默默站在一旁。
“可不敢,咱家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只有德保纹丝微动,面上带笑道:“咱家只是为你好,如今这里可不是陈王府了。这座府邸现今是御赐给墨国夫人的‘墨府’,就因为你我同是奴才,咱家才好意提点你一声。”
青青面色立时一变,眼底已难掩怒意,狠狠吸了喘了口气,才压住怒火道:“我可是奉了太后的懿旨。太后说万岁爷连着两个晚上没回宫,不放心才遣了我过来问问。毕竟昨儿方有新人进了宫,冷落了终究不好。”
德保皮笑肉不笑做出为难的神色,道:“那可真不巧,万岁爷已经歇下了,待明早万岁爷和墨国夫人醒了,咱家会替你转告。”
此时青青却没恼,两眼紧盯着站在内侍们身边的蓝青,问道:“这是哪位啊?”
“哪位也不是,只是文安侯送给墨国夫人开心的戏子。”德保慌忙跨步站在蓝青身前,挡住青青视线,笑说:“没什么事就赶快走吧,别宫里下了匙,你可就回不去。”
青青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蓝青身上,蓦地换了口气,道:“那就烦劳公公转告万岁爷了,我是得赶快回宫,不然就真赶不上了。”
说罢转身就走,比来时竟更加匆匆。
等青青走了,德保若无其事似的对小内侍吩咐:“把公子送回原来的住处,快去。”
小内侍不敢违命,忙引了一脸茫然的蓝青去了。
德保这才匆匆转回绿萼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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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的夜晚,凡是封荣在身边的时候,香墨总是无法入睡,于是便抱膝蜷坐着,黑发如衣遮蔽了赤裸的身体。
四下里一片静但并不黑,内寝之外的梢间上,两盏龙头仙鹤身乌龟座底的落地烛台总是彻夜长明,笼了轻纱变得极柔的烛光如梦似幻,铺展开去,透过重重帘幕,终于铺成在绣金床帐上,一朵极艳的花朵,将黑暗切得支离破碎。
香墨就有了些许恍惚。今夜的她尤其无法入睡,绿萼轩之内,廊下间外,值夜的不知多少,可静得连一点声音也没有。一片沉寂里,只闻得暗红铜炉内的炭火隐约噼啪和雪沙沙地打着窗子的声音。床榻的内里,睡梦中的封荣也不肯盖好锦被,一半抱在怀中,一半纠缠在腿上,裸露着上身,却睡的极恬。
香墨无声的抽出封荣怀中的锦被,为他盖在身上,掖在颈畔。手迟迟没有收回,紧握住锦被的边缘,俯身看着他的脸。
他的容貌,若说瑕疵,就是线条失之于尖锐,而此时双目紧闭,却缓和了下来,说不出的稚气。
这样的姿势维持的久了,肩胛和脖颈都隐隐酸痛的,窗外,夜风呜咽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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