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墨弯弯画_悄然无声【完结】(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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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子溪并未垂首回避,那双格外漆黑的眼直直的迎视向封荣,安静到了极处的神色。那脸色就竟无一丝血色,下颚尖削若戳,有如冰雪雕琢的人像。

  封荣心里一惊,脸上却笑道:“子溪,好像胖了些,脸色也见好了。”

  封荣语气轻柔,一双眸子晶亮,灯光下十分柔暖,杜子溪心中一暖,就也笑了出来:“皇上看起来也胖了些。”

  杜子溪这一笑仿如冰雪开融,春风拂过一般光彩照人。

  封荣不由揽住她肩,拥着她在桌边坐了。

  “朕很久以前就说过,你可以叫朕‘封荣’。”

  杜子溪下意识的唇一动,到了唇边的两字好似重有千钧,梗得无法吐出一字。

  此时,女官用冰瓯雪碗呈上了两碗玫瑰卤露,杜子溪面色一凝,冷声道:“你怎么也糊涂了,皇上不喝玫瑰露,去换君山茶来。”

  女官又慌忙退下,封荣和杜子溪两人相携而作,转眼就没有话说。

  沉默了半晌,杜子溪欲站起身,说:“奴才们到底笨手笨脚的,还是臣妾去亲自泡给陛下好了……”

  “子溪……”封荣猛地拉住她,几乎是低低的哀求着:“陪朕坐坐。”

  封荣的手指微冷,紧紧的握住她,杜子溪看到他的翠绿的扳指在自己手上幽幽的闪光,淡金仿佛成了白色的单薄两重纹龙袖的与自己的袖几乎纠结在一处,惯常熏的百合香内就氤氲了清甜若蜜的佳楠香气,突兀的微刺着呼吸。一阵轻微的颤抖,衣袖窸窸簌簌,却分不清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烛火浸过五色琉璃灯罩,如同滟滟的虹展在眼中,又渐渐模糊。

  杜子溪沉默半晌,缓缓抽出手,自桌上拿起一个橘子,亲自剥了皮,又细细挑去白色筋络,奉给封荣。

  封荣嚼在口中,一股甜意在唇齿之间直漾开去,不能自禁地笑了起来,无忧无虑的道:“真甜。”

  一双眼睛如水清澈,可以映见世上的万化千端,又染不进一点混浊。

  烛光一明一暗,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杜子溪忽然的觉得一股积酿已久毒忽的在胸腹崩裂开,浇在五脏六腑。

  好半晌,杜子溪才一叹,说:“陛下想的就是妾所想。”

  细细品味这句话,似乎什么都说了,又似乎什么都没说。

  她声音轻不可闻,说到最后一字的“想”字时,已似叹非叹,几乎微不可闻。

  封荣心中一颤,慢慢伸开手臂搂住杜子溪,唇刚欲欺下,女礼嘶哑的声音又在殿外传来:“陛下!大祭前三日须得沐浴斋戒,这是祖宗遗训!”

  女礼已侍奉三朝,督导历代皇后礼节言行,在坤泰宫杜子溪也要礼让于她,女官内侍亦是不敢上前阻拦。

  封荣只恍如未闻,女礼又高呼道:“皇后娘娘!祖训不可违!”

  封荣不由一僵,杜子溪一排细细的齿紧紧咬住下唇,片刻之后,才听见她轻轻的一声长叹。

  “陛下,宫中规矩,祖宗遗训不可违。”

  封荣定定望住杜子溪,缓缓收回手,道:“那朕走了。”

  不等她答话,径自出了殿门。由内侍簇拥着,刚上了步辇,杜子溪抓了件明黄的外衫追了出来,想是跑的急了,呼吸已略见了促急:“皇上,夜寒风重,多加件衣裳。”

  德保代封荣接过外衫,便示意步辇起驾。

  夜风如割。

  内侍无声的影波澜不惊,只有手持的宫灯明黄如团团日光,划过逐渐改变的景色,始终照着前路。

  外衫并不是旧衣,簇新的团龙纹,堆绣着的每一片龙鳞映着极亦精工细致,衬得峥嵘龙神宛若鲜活腾起,想是刚做了没多久,可穿在身上居然刚好合身。

  封荣微微一震,转头看去时,杜子溪依旧站在坤泰宫前的玉阶上,她似乎就只是呆呆的站在寒风中。洒金的石榴红裙,群摆如同一风中花飘飞,轻盈得几欲飞去。夜色深重,即便御辇前后宫灯如明珠闪耀流动,他无法看清她的神色,只能望见她的发上那一枝殷红的凤展翅飞舞,炎炎欲燃,灼痛了他的眼。

  按规制,那是只有皇后才能佩的。

  随侍女官手执宫,连绵焰色将杜子溪的影就投射在玉阶上,单薄的像个孩子。

  封荣不由的想起多年以前的那个寒冬的傍晚,她坐在昆仑奴的肩上,一条单薄孔雀罗裙,绿缎子的绣鞋。神采奕奕的一双眼眸仰望住私逃出东宫的自己。蓦然,耳边一阵铃铃脆响,却原来是她锦袖滑至肩胛,紧贴在臂上的十二圈的金锻花钏铃,清脆作响。那时,绚烂晚霞似一匹妆花绫落在她的周身;那刻,宝石般璀璨的双眸却压下半天霞光。

  转

  天家规矩向来繁琐,祭祖斋戒沐浴三日之后,腊月二十五的三更过半,李太后、皇帝皇后携宗室先至奉先殿上香祭祀,行礼毕宣旨之后,才甲马仪仗车辂,逐室番衮出行。

  天将亮未亮,一点启明星挂于天际,绘伞盖香案、开道骑从、导驾官员与挽辂仆从并玉辂,车声蹄蹋,却只有轻微而连绵的声响,间夹着偶尔的鸡鸣马嘶,愈见寂然无声。全套仪仗一行一行,何止千乘万骑,迤逦于晨雾之中,又溶于白雾之中,似永远看不到头。

  香墨歪在自己的车架之内,阖着眼困意未消。陡的,随着一阵冷风霍然而入,一人挤到了她的身侧坐下。

  香墨眼也未睁,就蹙眉含着厌烦的问道:“有玉辂不坐,跑来跟我挤什么?”

  话说的虽冷,人却话相反,已经依进了封荣的怀中。

  封荣着了一身祭祀的衮冕,明黄锦缎虽软,但华彩丝线织就的蜷曲龙纹峥嵘伸展于上,摩挲着肌肤并不十分舒适,然而香墨还是闭着眼紧紧依偎着他。

  封荣在她耳畔轻声问:“想什么呢?”

  太过于温软的呼吸,似春日里随风而来的柳絮,拂过耳畔,痒的她未经思量就开口说:“我本不该来……”

  可话一出口,念已一惊,又生生忍住。

  有些话,毕竟是不能对他说。

  只坐直了身子,挑起半扇车窗帘。

  眼前视野之内,宽阔官道本是走熟了的,而今帷帐跸路,倒有一多半不认得。不远处就是皇帝所乘玉辂,攒簇镂金莲叶翻卷盛放,华盖覆钩,飞琼散玉的四柱栏槛镂上玉盘花龙凤,宛如鲜活。

  紧随于香墨车架之后的是谓之“次黄龙”的仪仗,次第高旗缀五色结带,迎风光彩煌煌。五彩执扇上绚烂精绘龙虎山河,蜿蜒如潮,目迷五色的纷纷带过,正是一行天家富贵卷。

  帷帐之外的蚁民,怕是一生也不得见。

  看着那一角终于泛了一片洗旧的白,香墨唇角隐约泛出笑意,放下车帘。

  车内一下子暗了起来,封荣被晃的一眨眼的功夫,香墨已回身投入他怀中。

  她一手抚摸着封荣胸口织锦缎上的锦簇龙纹,仿佛万里江山一点一点聚集指尖,反转即覆。

  此时指下的胸膛是温热的。

  “皇上说过,我只有皇上。所以我自然也只能想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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