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线轮回_尾鱼【完结】(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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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这,忽然愣了一下,急看向身后。

  不对,丁盘岭没跟她一起下来:他说“快走”,还作势跟她一起冲到破口处,让她先下,但他没跟她一起下来。

  仰头看,丁盘岭果然站在高处的边缘,正用力往外挥赶:“走!快走!能有多快逃多快,马上!”

  丁玉蝶完全懵了,易云巧大吼:“丁盘岭,你不一起走吗?你留着也是白白牺牲,大家一起冲一把啊!”

  丁盘岭不再说话,也没再挥手,站在原地,如一棵老松。

  易飒一咬牙,看水底草芽攒动,瞬间已经有小蝌蚪长短,知道丁盘岭不会是一时冲动,而且这种时候,最忌讳婆婆妈妈:“走!先爬山壁再爬洞,走!”

  四个人,如同四条水线,疾往指定的位置过去,游至中途时,易飒忍不住回头张望,看到丁盘岭已经不在原地了。

  她没再多看,重又回身划水:有些时候,就是要各自为战,不知道同伴的计划,也看不到前路,做好自己这部分就好。

  先要上山壁,然后倒悬着爬到洞口的方位,易飒帮着宗杭脱下喷火枪:“太重了,轻装上。”

  又顺势托了他一把:“快,别拖拉,有多快爬多快。”

  那一头,易云巧正托丁玉蝶,他腿上受了伤,行动多有不便,得要人从旁照拂,易云巧刚助他上了一个身位,无意间回头,忽然看到,易飒把宗杭扔下的喷火枪又背上了。

  易云巧心里咯噔一声,直盯着易飒看,易飒正要上爬,蓦地和易云巧的眼神撞个正着,迟疑了一下,挨近前来,低声说了句:“云巧姑姑,保宗杭和丁玉蝶。”

  易云巧差不多明白了。

  她回头看那座肉山,丁盘岭是看不到了,然而肉山下那密密簇簇,正像疯长的野草闪动着泽光在水下摆曳。

  原来,逃也有顺序,有人被保,有人舍生去保。

  易云巧犹豫了一下,蓦地抬手去抹抓她背负的肩带,易飒反应很快,不及细想,迅速侧身避过,她这一抓就抓了个空。

  易云巧没缩手,声调沙哑地说了句:“飒飒,给我吧,你还年轻,我比你年纪大。”

  易飒愣愣看着她,脑子里忽然嗡了一下。

  她一直以为,易云巧照顾她,只是因为易家缺水鬼,那些所谓的“飒飒可怜,这么小就没了家”的说辞只是场面话,又不大瞧得上易云巧总是斤斤计较,怀里揣一本易家的小账,抱怨着其它两家占尽好处……

  顶上传来宗杭焦急的声音:“你们快点啊,怎么还在下头呢?”

  易飒这才回过神来,冲着易云巧笑了一下,把胸腔里上涌的无数情愫硬压了下去。

  现在不是感动和煽情的时候。

  “云巧姑姑,我断后是有原因的,别争了,抓紧吧。”

  她不再看易云巧,伸手抠扒住凹凸不平的山壁,开始上爬,偶尔会转头去看:息壤的复苏比预想中的更加来势汹汹,那一片水光融晃,像正抽长的灌木丛,而这头,哪怕是爬在最前面的宗杭,气喘吁吁之下,也只上了几米高。

  其实根本就爬不上去吧,徒手、高原、气力消耗远甚于平时,很多地方根本无处下脚、也无处着手,有时只能把乌鬼匕首插进山缝里借力——易飒帮着易云巧,一左一右挟着丁玉蝶往上,越爬心里越凉。

  快接近洞口时,易飒再一次回望,心里一沉。

  息壤已经长成了,如同百千根钩藤,又像交缠的团蛇,密密麻麻,盘扭舞摆,每一根都淌毒液,亮獠牙,仿佛即将盛大开餐。

  易飒仰头看宗杭,看他因攀爬而一直颤抖的手臂和小腿,微笑了一下。

  多希望他能回家啊。

  她手一松,从高处坠下,直直落入水中。

  ***

  非常冷,特别特别冷。

  丁碛只从丁长盛那儿听说过自己被捡到时的场景,从不记得,也不可能记得。

  但现在忽然看到了,看到冬天的黄河岸,日光白淡,河面多处结冰,但也有冰裂处,浊黄色的河水汩汩流动。

  近岸边应该是经常有人踏走,所以没大的冰块,黄汤里浮一块块透明的冰,晶莹澈亮,他还是小儿形状,只穿单衣,在水里滚爬,嚎哭,细瘦的小手掌拍打水面,身上左一处右一处,衣服上都挂结黄色的冰碴。

  然后,丁长盛就来了,面目融在冷清的日光里,只能看见轮廓,一步步向着他走……

  冷,特别冷。

  丁碛慢慢睁开眼睛,随着脸上肌肉的牵动,覆着的雪簌簌滑下。

  第一眼,就看到漫天大片素白。

  雪果然是比先番大多了,身上像盖了一层薄被,早已经感觉不到伤口。

  他送过一些人归西,知道自己也快了。

  身侧,丁长盛还四仰八叉地躺着,像条死得透彻的老狗,身子被雪盖住了,只刀柄还露了一截在外头。

  这个人,收养他,又杀了他,他上辈子,一定欠过丁长盛不少债,这辈子还得辛苦,好在就快有尽头。

  丁碛艰难地转了下头,看到远处那个歪斜的滑轮吊机。

  他想起宗杭。

  那一次,他打了宗杭三枪,枪枪都在胸腹,宗杭没立刻死,像他现在这样躺着,睁大了眼睛看他。

  那时候,他不知道宗杭在想什么。

  现在知道了,宗杭也许在想:这世界这么大,前路还有那么多人,那么多种可能,但两扇眼皮一拉合,像两爿永无钥匙的锁咔嚓一声,再也开不了了。

  丁碛笑起来,声音含糊,怪得不像是自己的:这世上,也许真有报应这回事,他被扎了三刀,刀刀也在胸腹,像是要对斤秤两的,去还曾经的债。

  丁碛拼尽全身的力气翻了个身,向着滑轮吊机爬了过去。

  他拼命地爬,脑子里什么都没想,胸腹以下几乎都没了知觉,偶尔停下来,吞两口嘴边的雪,终于爬到吊机下,抓住机身终于一点点站了起来。

  回头看,一条迤逦蜿蜒的宽血道子,眼睛有点看不见了,不觉得是血红的,倒像是粉色,不均匀地揉在白色的雪里。

  他抓住机身上的一条边绳,把自己和机柱绕缠在了一起,省得随时会栽倒,拿机身当拐杖,一推一挪地走到了洞口。

  看了看时间,离下一个约定的整点还有十分钟。

  这么一走动,伤口又流血了,滴滴拉拉,像重症患者艰难地撒尿,丁碛揿下了开关,看绳子慢慢下放,然后反手去拉就近的车门。

  手指头有些僵了,又或者是没力气,拉了好一会儿才拉开,幸好那个摄像机就放在驾驶座上,没费他什么劲,他把开关打开,镜头朝向自己,然而角度不对,也许只能拍到下半身,不过无所谓了。

  丁碛笑起来。

  问那个圆圆的镜头:“是不是没想到,老子临死,还干了一件人事?”

  “希望待会,能他妈上来一个,别浪费老子狗一样爬这么远。”

  ***

  听到扑通水响,宗杭下意识低头。

  看到是易飒,先还以为她是没力气脚软,失手摔下去的,再看到她身上有喷火枪,且是向着汹汹而来的息壤游过去的,顿时手脚冰凉,大叫:“易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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