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淼躬身道:“属下并不求什么,只想在这几日带人发放粮草,如无意外是最好的,若真有什么意外上将军再信不迟。”
这个过程其实并不会损失什么,但是孙膑看着他道:“这会损失很多时间。”
“一日只行三十里,”刘淼对答如流,“您并不缺时间。”
田忌张嘴要骂,被孙膑拦住了,但是他拦下了却也没有说话,依旧看着刘淼。
刘淼非常有眼力见地退一步道:“这点时间是值得付出的,只求一个平安。”
“况且如今听我一席话,您还能安心像往常一样发粮草吗?”
“罢,”孙膑松口道,“派几人与你一起吧。”
他始终面色和缓,但他的一言一行,停顿和喘息,却比喜怒言于色的田忌更让人紧张,刘淼终于松了一口气,出了一手心的汗。
在临走时,他忽然被叫住,孙膑在背后问道:“不知你老家是哪的?这世上有如此神算子,等我回去了定要举荐给齐公。”
刘淼再次回过头来,道:“属下是夜邑人②,那位先生也并非齐人,一路游访到此,并不久居,想必我们战捷之后再去也能赶得上。”
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一点都不害怕回去之后露馅,因为这场战争结束他马上就滚蛋了,剩下的事情无论怎么发展都与他毫无关系,现在他撒的谎就算再离谱也没关系,行军中谁能去考证呢?还不是他说什么算什么。
出大帐时他路过欧阳亘,细微地冲他使了一个眼色。欧阳亘与他擦身而过。
他们从头至尾就没有想过让孙膑真的相信,只是想让他警觉,感觉出这场战争将会和他之前打过的胜仗都不一样,这一次会出现很多闻所未闻的诡计,会有不可胜数的陷阱在等着他。哪怕是让他起疑心,也要比一无所知要好。
士兵可以蒙昧,这从一定程度上来说甚至是为了更大的胜率而必须让他们蒙昧。但是将军不可以,军师更不行。他们至少要有危机的意识。
现在闹这么一出,就算孙膑依旧无作为,也争取到了一个每日清点人数的机会,将大大地避免混入敌方卧底的可能。
全部休整完毕,行李收拾好,前方田婴坐在马上,挥舞着手中的长戟,扬声吼道:“出发!”
“今日!横渡濮水!”
数万壮士齐声吼道:“是!”
康涂跟着众人一起扯着脖子大声喊,就算心里再没底,自己的声音融入这样阳刚的吼声中,也觉得浑身的雄心壮志一般。他此时终于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喊口号了,确实是很能鼓舞士气,甚至让他对这个陌生的群体有了点归属感。
注释:
①公子申:魏国的太子。当时魏已经称王,所以可以称为太子了。
②夜邑:齐国的一个城,在东北方。
第42章 马陵之战(七)
田婴一脸的坚毅,手握着缰绳控制着身下的马匹, 对众位将士大声道:“多年以来, 我大齐男儿为世人所轻。”
“逃兵!羸弱!不堪一击!”田婴的声音好像能一直传到最后一排士兵的耳朵里,掷地有声地道, “他们一直这样形容我们。”
“魏国看不起我们, 秦也看不起我们,根本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
这是一场战前动员, 田忌在开战前就做过,但是是不够的,为了让士兵们始终能保持着怒气和士气, 必须经常激励鼓舞这些人, 甚至是激怒他们, 让他们有非赢不可的决心。
田婴做得非常好。士兵们, 甚至包括康涂在内, 都从内心燃起了熊熊壮志。
康涂总是能达到共情, 体会到别人的痛苦,也很容易与人产生感情,适应一个环境。这并非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 就像现在,他就算再试图让自己抽离出来,不要让感情影响了自己的行为和判断,也很难做到。
他和这里的所有普通士兵一样,在战争中开始认识到自己属于一个国家。不过不同的是别人是真的齐国子民,他却不是, 他哪也不属于。
田婴继续道:“将士们,你们甘心吗!”
众将士吼道:“不甘心!”
气氛已经慢慢地燃起来,田婴又往这团火里加了一把柴,他怒道:“我们今日,就要踏破大梁①,一雪前耻,让大齐的号角吹遍大地!”
众将士举起手中兵器,齐声喝道:“战无不胜!战无不胜!”
康涂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竟有种热泪盈眶地感觉,他以为是因为自己不属于这里,而为这种死志而激动,结果再一看周围,有不少士兵都泪流满面。
这种感觉很难去形容。他们在为国争光,抛头颅洒热血,和所有的将士们一起,众志成城。尽管他们也有隔阂,甚至有人并非自愿走到这里,但是此时他们为了一个目的聚在此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赢。
康涂和所有的将士们一起声嘶力竭地大喊:“战无不胜!战无不胜!”
不知道当初的燕灵飞是否也是这样的感觉。
田婴这个副将当得并非很糟糕,康涂默默地在心里想,他一开始还以为这人只是想最后拿个功勋,来吃白饭的呢。
看来齐侯并没有派一个废物来到战场。
但是魏王却派来了一个废物。
公子申怒气冲冲,将矮桌拍地一颤,质问道:“韩国军队就次于边境蠢蠢欲动,你却仍在这里浪费时间,你可知多拖延一天大梁就多一分危险!”
庞涓躬身俯首道:“公子,韩国之师与我们相比犹如巨象之于蚂蚁,他们绝不敢在这个时候偷袭,退一万步讲,就算当真偷袭,国都有精兵可以顶住,我们也完全赶得回去。”
“大梁的急报送到这里要一天一夜,我们赶回去又要三日,精兵留下不足三千,你告诉我如何赶得及?”
庞涓暗自攥紧了拳头,却将身体躬得更低更恭敬,不疾不徐地说道:“公子,韩必然不敢偷袭,请您务必放心。”
“庞将军,”公子申站直了身体,整理了一下衣服,用高高在上地姿态问道,“桂陵之战您也是因此失了大梁。短短数月,您已然忘记了吗?”
庞涓心里头已经把这个蠢材从头骂到脚趾,但是他一向忍得住,这一次也不例外,面上依旧平和道:“桂陵之战是齐军偷袭,这一次却是韩,齐与韩之兵力并不是一个层次,且韩国畏惧魏,恨不得将祸水东引,只求苟且偷生,没有可以进攻大梁的士气与决心。”
“公子,请务必戒骄戒躁,为将者最忌首鼠两端,我们已经行至此处,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只有将齐铲除,才有可能收复韩。”
公子申为人急躁,游移不定,今日还想日行百里和大齐正面交锋,明日就又开始担忧大梁的安危。实在不是一个当将军的材料。且还带来了一个狗头军师,玩弄天时地利人和的那一套。
庞涓虽然是上将军,在这一仗中掌管着军权,但是身份却还在公子申之下,不得不伺候着这个主子,毕竟也是武将,积攒了几天的怒气在言语中稍微带出来了一点,一下子惹到了公子申,这位太子讥讽道:“如今告诉我齐与韩不是一个层次,当年为何不说?你不是一直看不起齐国的军队吗?怎么还输得如此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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