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梦_长安一颗蛋【完结】(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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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只手,不论握着什么东西,只要逃出升天,往后一定能在整个天下掀起漫天风雪。

  秦顾一顿,手中的剑势就以更凌厉的速度劈了下去。

  楚云歌松松握着竹柄,常年习剑的手上,有薄薄一层老茧。手腕优美地转动竹竿,如漫天风雨,西楼弦歌,被谁一再挑动。

  剑光即将落地。

  那柄老竹的柄,想必是无法承载这样的速度。

  可,电光火石间,寒风突起,一道刀光横生滑飞,如灵光片羽,纵翔而来。

  楚云歌与秦顾都因这突如其来的一刀,各自退了数步。

  秦顾懵了懵,旋即大怒,正要飞身重上,只见身前机关轰轰启动,假山缓缓行来,而楚云歌一手攥紧绳索,自山崖上一跃而下。

  衣袍被风吹得猎猎鼓起,如一只雪白大鸟。

  秦顾更怒,愤声道:“阿清,你是脑袋被驴踢了吗!”

  苏易清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仔细道:“虽不至于被驴踢,不过也差不多少。”他伸出手,随意指了指山崖,不经意问道:“楚家所犯,究竟何罪?”

  秦顾气结,然而依旧老实回答道:“通敌叛国,你好好地,明知故问做什么?”

  “罪证何在?”语气一凝,在刀尖化成了寒气。

  “葬身火海。”

  苏易清脸色一变,冷冷道:“未见其罪,而戮其三族?”

  秦顾即便反应再迟钝,也觉察出此刻苏易清的不对劲来,就握紧了手中的剑,试探性往他靠近一步。

  不料刚走上前,两人中间就横上了一柄刀。

  “阿清!你当初明白的事,如今怎么反而不明白?这世上,岂能事事都光明磊落,都以黑白相判?”

  秦顾说到这儿,没来由地,心中一恸。

  倘若不是生逢这个时候,倘若是二十年前、百年前,他与楚云平,或许能以那一剑之故,成为或多或少的朋友吧。

  即便不是朋友,也可称得上一声,世兄。

  他只是看得明白,而在他的“明白”里,有些东西,重若泰山。

  苏易清忽道一声:“好。”

  他的刀上,于此刻也焕然出一片凝光。

  他定定看着手中长刀,光华流转,像在指引他往某一条不可预知的路走去。

  “或许原先的我是明白的,可如今,我要重新去找答案了。”

  苏易清将刀负在身后,不疾不徐,往山崖走去。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道:“忘了问,阁下尊姓大名?”

  “阿清?”一股寒气从秦顾脚底一下窜到头顶,“才半个月没见,你是真的脑袋坏了……”

  第10章 第 10 章

  绳索在雪地上划过长长一道印痕。

  楚云歌松开绳子,轻飘飘落在山脚。

  浅浅的白,蒙蒙的灰,山脚雪白的路,像极了楚家绸缎庄里最好的越州绸。

  那是颇为难见的,柔白的一匹绸——纵横交错的丝线,细细密密织成顺滑温柔的颜色。再将刺绣用的丝线,每一条都分为八股,用极细的针挑了,刺出一痕山,一线水。

  于是,当那匹绸子从掌柜孙女的手中展开的时候,哪怕时至掌灯,也看得到织物上泛起的润泽的光。

  绸缎上绣出的烟山雾水,轻轻一抹,也像极了眼前白色软轿,在漫山雪色中,只一粒。

  楚云歌只好叹气。

  他曾经翻过大哥的书,像所有世家大族最隐瞒的书柜中藏着的书一样,上面密密麻麻记载了朝堂大小动静。

  关于沈从风最早的记载,是八年前以剑术得见于先帝,从此时常行走宫闱。

  出身于小寒山内门,八年前叛出山门,走进朝堂,从宁王少保到如今的神威将军,终于位极人臣。

  此刻,这位小皇帝眼前的红人,正坐在软轿内。发旧的轿帘半卷,露出他半张脸来。

  那张染了些风霜的脸,并无多少出色的地方,倒是深沉阴郁的两眼里,跳动着深藏的锋芒。

  四周山崖如削如劈,雪映得楚云歌脸色微微发着青。

  他看见沈从风拿起了手中的剑。

  那是一柄旧得很了的剑,用粗布缠了不知多少道,露出的剑柄上,锈迹斑驳。

  沈从风漫不经心解着布条,随口问了句,“楚公子,意欲何往?”

  楚云歌翻开手,仔细打量了一眼还未扔掉的伞柄,只好又叹了一口气,悠悠道:“自然是往逃命处去。”

  他的姿态一向优雅,兼一身素袍白衫,任谁也看不出是一个身负血仇四处奔逃的人。

  沈从风微一点头,拍拍剑柄,低低笑了一声,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厌倦,“我去过刑部大牢,里面的人或胆小如鼠,或目眦欲裂,我也曾亲手放出几个犯人,而唯有你,”他顿了一顿,像身披紫衣登临朝堂般,沉稳从容,又带着无法抗拒的迫力,“唯有你,配得上放虎归山一词。”

  楚云歌静静站定,雪白头发下,露出半截颈子,倨傲地伫立朝向天空。

  他淡淡看着沈从风,摇头问道:“沈将军,果真想好了捉我归案的后果么?”

  沈从风的手顿住,半是苍郁半是机锋的眼中,有光一闪而过。许是外面冷得很了,他又习惯性将手抄回袖中。

  所有和他亲近不亲近的人都知道,这位沈大人一向喜静不喜动,常年外出坐一顶软轿,比文官更懒散些。今天动刀动枪,说了一箩筐的话,已是难得。

  雪又开始零零落落地下,沈从风有些厌烦地看着眼前飘个不停的雪,伸出手去拈了一拈,在手心里全化成了水。

  楚云歌的声音和他的脸色一样平静,听不出往常的飞扬跳脱,也听不出血海深仇。“小寒山剑宗,内门授秘传剑法,外门纳王孙贵族,而内门子弟,不可踏入朝堂半步。前朝太子皆入小寒山外门修身习剑,哪怕时至如今,它也依旧是天下清正所在。八年前,沈将军不惜叛出师门,走进京城。阶下舞剑,娱天子宾客,无异于自污其身。直到先帝寿宴后,挂名宁王少保,方才被京城遍地朝官正眼相看。”

  他说到这儿,侧首看了看白茫茫大地,眉目间清萧之气弥满面堂,“我也曾想过,将军在等的,是不是新帝即位后的泼天富贵。而将军两年前南疆击贼,一月前踏碎楚家,我才明白,不是萧宁选择了你,而是你选择了萧宁。”

  他的声音在山谷中回响震荡,不算太大,却没来由震得人心一抖。

  “…当今那位叫做萧宁的天子,算来今年还未及冠吧。”说到这儿的时候,楚云歌眼中浓云渐起,望着山外山,雪中雪,一时不知身是何身。“他自幼身处深宫,不见宠于先帝,偏偏又是极聪颖的人,那样的环境中,难免养成孤僻偏激的性子。见兄弟都不如他,自然不服气,不服气久了,就变成了暗恨。只不过那些时日,再高傲的性子也只能隐于心中。再后来兴安门下戮兄屠弟,从前龙游浅水,一日登极凌云,往日那些被压抑的东西一朝爆发出来,都反弹成暴虐易怒,疑心深重,权力不敢旁落。我若被捉拿归案,如今南疆平定,西胡势弱,待楚家事了,怕是沈将军即刻就要回京交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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