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晏低眉,含笑,轻吟:
云满衣裳月满身,轻盈扫步过流尘。
那时,一人一骑正从他身边飞驰而过。
急促匆忙,便似被人追赶一般。
但听得他的声音,马上之人仍是禁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然後对他笑了笑。
多年後,又是梨雪绽遍。
凤长歌伸手取下坠在萧晏发间的一朵梨花,笑道,我记得那一年,你站在梨花树下,轻轻笑著,我只看了一眼,便认定了,我一定要和这个人做朋友。
萧晏微笑。清雅笑意,流在眉梢。
只一眼,我便多了後面这麽多倒霉事。那一眼,我宁愿不要。
凤长歌伸手搭上他的肩,笑,可是,若没有那些倒霉事,我们怎麽可能有今日的交好,所以,那一眼,你不能不要。
心颤。心动。心涩。
是的,不能不要。
我怎麽舍得,不要。
凤长歌惹了大麻烦,被人追杀。
萧晏再见他的时候,他正被人围攻。
虽然以一敌众,虽然肩背上已有好几道伤口,但他的身体依旧挺得笔直,长剑依然舞得流畅。
眼中甚至还带著笑意。
是那样的,神采飞扬。
萧晏忽然就想起了梨花林边,那一马,那一人,那一笑。
然後萧晏拔剑,挥剑。
他想,为了那一笑,他也该帮他。
後来的後来,凤长歌问起,为什麽那次你要帮我?
萧晏摇头说,我不知道。
凤长歌促狭地眨眨眼,莫不是你对我一见锺情?
萧晏微笑,也许罢。
而後,两人相识,相知。
继而同游。继而莫逆。
那段年少轻狂的岁月,他和他,快意恩仇,纵情江湖。
虽时有落魄,时有狼狈,但两人携手,少年豪情却从未泯灭。
那段岁月,也便成为二人记忆里最深刻的印记。
鲜意怒马。少年意气。
谁记,剑指长空。
谁记,岁月如梦。
萧晏二十岁那年,凤长歌成亲了。
春日繁花。梨落如雪。
凤长歌便在春风中迎娶了那个叫离雪的女子。
是那样一个美丽温柔的女子,眉眼如画,温宛如水。
眉间一粒殷红的朱砂痣,红得仿佛一滴血泪。
萧晏站在人群背後,静静看著。那大红铺天,刺痛了眼。
幽然忆起,那个人曾笑著对他说,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喜欢的女孩,你可不要跟我抢,我可抢不过你。
涩然失笑。
我怎会跟你抢?
而我想抢的那个人,我却又如何抢得到?
鞭炮欢响的时候,萧晏悄然离去。
孤单的背影,黯然在漫天的梨雪里。
谁不知,春风吹梦。
谁不知,雪色如伤。
一年後,凤长歌的孩子出生。
与此同时,离雪因难产而逝。
得到消息的萧晏赶过来,看到的是凤长歌憔悴的脸,失神的眼。
萧晏静静走过去,接过他怀中的繈褓。
繈褓中,是一个小小的婴儿。
萧晏轻轻问,他叫什麽名字?
凤长歌摇头,他还没有名字。想了想,又说,不如你给他取一个。
萧晏怔愣,你的孩子,怎能让我给他取名?
凤长歌笑了笑,虽然面色憔悴,但他笑起来的时候依旧是别人学不会的飞扬。
你为什麽不能给他取名字?要知道,我的孩子也便是你的孩子。他说。
萧晏给孩子起名若兮。
凤若兮。
後来的後来,若兮曾拉著萧晏的袖子问,父王为什麽要给若兮起这个名字?
萧晏亲亲他的脸说,父王也不知道为什麽会给若兮取这个名字,父王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
是的,很好听。
是的,不知道。
萧晏第一次吻凤长歌,是在一个雨夜。
无月,无星,细雨淅沥的雨夜。
那一夜的前半夜,萧晏和凤长歌对饮。
那一夜的中间,凤长歌喝醉了,萧晏将他扶到床上。
看著那苍红色的唇,鬼使神差地吻了下去。
然後,凤长歌忽然就睁开了眼睛。
再然後,翻身一把将萧晏压在身下。
那一夜的後半夜,雨声一直未停。
淅淅沥沥的,像是谁的低吟。
又,像是谁的哭泣。
凤长歌清醒过来的时候,对萧晏说了三个字:
对不起。
萧晏静静微笑著,说:
没关系。
萧晏知道,凤长歌在躲开他。
平日里交往甚密的朋友,慢慢地,却要好久好久才能见上一面。
而每一次,都是萧晏主动去找他。
萧晏装作若无其事,装作一切如常,装作什麽都不知道,装作什麽也没有。
而其实,还是有什麽,不一样了。
凤长歌再不会像从前那样随意与他亲密。
凤长歌再不会像从前那样与他无话不谈。
凤长歌看他的时候,眼神有了犹疑。
凤长歌与他独处的时候,开始变得僵硬。
萧晏什麽也没说。
他只是静静地微笑。
像从前那样。
像一开始,那样。
後来,小若兮慢慢长大了。
会说话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麽,每一次见到萧晏,小小的孩子都是奶声奶气地叫爹爹。
萧晏很尴尬,一遍一遍地教,可是,总不奏效。
直到小若兮长大了一点,开始会问问题。
当萧晏又教他不能叫自己爹爹的时候,小若兮歪著脑袋问,不叫爹爹?那爹爹的孩子要叫爹爹什麽?
小孩子的问题没有逻辑,萧晏也只好跟著回答,说,爹爹的孩子要叫爹爹父王。
小若兮点点头,说,哦,那若兮也叫爹爹父王。
後来,小若兮对他的小夥伴说,没有娘亲又怎样?可是我有一个爹爹,还有一个父王,你们肯定比不过我!
虽是如此,萧晏却并没有让若兮这样叫他。
他一遍一遍地教,说,若兮,要叫叔叔。
小小的孩子却是十分倔强,偏不听他的话,仍是一声声地叫父王。
父王。父王。爹爹。父王。
不知为什麽,萧晏突然就生气了。
然後生平第一次对那个他十分珍爱的孩子板起了脸。
从来都是被他温柔宠溺著的孩子没见过他如此严厉的样子,竟然被吓哭了。
哭著说,父王大坏蛋,我不喜欢父王了!
然後哭著跑了开去。
萧晏愣住,想要去追,转过身来,却又顿住。
凤长歌静静地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著他。
眼里,是他看不懂的幽深。
凤长歌变了。
其实说来也没变,应该是,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他不再避开萧晏,甚至,他主动来找萧晏。
久久赖在宁王府中,竟似没了归意。
仍如从前一般和萧晏亲密,毫不顾忌地拉著萧晏的手,抱著萧晏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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