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妙法眼神有了几分迷蒙,她笑将这玄观当作了扬州欢场。她举盏邀谢陵道:“来,你吃了这碗,我便听你的不吃了,如何?”
这便是谢陵第一次沾酒,他似被这酒辣着了,却又为这酒味着迷。想再尝一口,却被突如其来的叩门声打断了去。
谢陵无奈起身,替来人启门,却见得外间,掌一灯的人,披了一肩雪。谢陵侧身,待他入内,合了院门。却见这载了一襟风雪的人,就站在这处,看着梅树下的人。
小雪纷纷,覆上一片殷红的老树梢头,树下是一美艳娘子,举盏仰首,玉液落檀口。
“一爵长情,相思杀尽。”
真人一句冷嘲,一声苦笑罢,醉卧狐裘,酩酊入梦。
这大概是惠玄今生所能得见的绝色景致,杀尽了众生,俘获了他的所有,明明该是比凛冬寒还冷的嘲语,和着比春时还美的满山门的桃夭景。慑得他不敢迈步,只敢远观。
也正是这一景,让他觉得书中所著,姑射仙人,当如是。饶是那妙法莲华所言的优昙,也比不得的。
惠玄怔愣,嘴下却不自觉地将听来的话重念了一遍:“一绝长情,相思杀尽。”
语毕的那一刻,这漫天的小雪像是覆满了惠玄的心头,那年冬夜,他生了慌张,似将那清规戒律都忘在了脑后,他认了,眼前人,当是牵他七情,予他七苦的优昙花。
谢陵从这一景中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在这女英殿内,他下意识推开了身上盖着的外袍,未多留意便想往直桥去,他甚至觉得可能他出去看到的就是那老梅树下的饮酒真人。但他还未出女英殿便看着那锦屏对着的小榻上,躺着他的师兄。
那个风雪里的人,而今安静地躺在这一方榻上。
谢陵跑至小榻前,伏于惠玄身前,一遍又一遍的喃着:“师兄……师兄……”
谢陵幼时自打尝了酒后,便常往观里来,那时他看着师兄和妙法真人,就在想着,这世上大概就只这一对璧人吧。师兄是士族出身,风骨是天生的,妙法是风尘娘子,洒脱是世事锤炼来的。偏他二人相辅相成,如非师兄为僧……恐他二人情深,当羡煞世人。
天色尚暗,夜还长,谢陵却失了睡意。他跪坐在榻前,思索着那句“黄泉回头”。
“黄泉到底,是何处?”
谢陵趴在小榻边沿,看向了门廊那处正蹁跹摇曳的纱幔,视线模糊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如是妙法,诸佛如来,时乃说之,如优昙钵华,时一现耳。”
---《妙法莲华经》
第8章 黄泉碧落
夜色静寞,一灯如豆。
谢陵伏在那雕花小榻沿上,发着呆。他的目光本是散漫的,却被玄观门合上发出的那声“吱呀”唤回了神。他的目光却在他起身前凝在了门槛边的菩提佛珠上。
他起身往门槛边,却不着急弯腰,常年来在朝堂沉浮里浸淫,纵使他忘了,有些习惯还是放不掉的。比如不疾不徐收拢手掌,扼人咽喉;再比如,心有所求,却作无所求。
他在门槛前站定,看向了门外,负手对那唤他山人的少年郎询道:“是何人?”
“是……”陆岐想着怎么打这个圆场,好像陛下并不想让父亲知道自己来了这事。他灵机一动,眼睛眨巴了两下,胡诌道:“是我的家仆,夜里寻我来了。”
谢陵看着陆岐眼神闪烁,心下觉得他说的不是真话,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他低身坐在门槛边,回身理了理袍,顺手拾起佛珠,敛入掌中,掩于袖下。
“山人,惠玄大师,当如何处置?”
“他啊……”谢陵抬眸看向站在直桥上的陆岐,脑海里突然呈现的一幕却模糊了视线。
他攒于掌中的珠子,因着他的一瞬恍惚,失力落了出去,滚向直桥。
他方欲起身去拾,便听得女子银铃般的笑声。
“小陵儿,你说那处廊桥,”女子和一僧并坐于那株老梅树下,女子信手指了那东边连着明台的廊桥,悠悠道,“叫碧落可好?”
还是少年模样的谢陵拾了滚落入地的菩提佛珠,拿到唇前吹了吹沾惹上的尘埃,又将珠子收入了怀中,才应她道:“真人说的都好。”
妙法以为他敷衍,将那本粲然的双眉,蹙了去。谢陵见状补了一句:“是师兄说的,真人说的都好。”
“那真人现在便说,这直桥名作黄泉。”妙法闻言,特意逗弄惠玄道,“小和尚你说可好?”
“好,都好。”
“那若日后你上了这直桥,往我那女英殿,可就不能回头了。”
“对呢,师兄,黄泉路上,不能回头。”谢陵不嫌事大地跟着掺和。
惠玄缄默了会儿,应道:“不回。”
妙法倒被他突然地应言惹得脸红了去,她添盏的手都顿了顿。
“那我的女英殿,于你这出家人,当是阿鼻狱。”妙法跪起身来,作了张牙舞爪状,扑向了惠玄,吓其一吓。
这般模样,想来也只有谢陵这般的小少年才会被吓,偏这惠玄配合了她,叫她扑倒,拢她入怀,轻言道:“我还俗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晏池池池池 强强耽美文 虐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