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劳什子地狱鬼火,这里更像是一潭幽幽死水。死水上飘着一个六角亭。等到走近了,他才看清亭子里站着一个而立之年的男子。那男子身体瘦弱,双手背后,灰衣高髻,一副落魄士族的打扮,看起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那读书人忽然一拍石桌,訇得一声震天响,吓得鸢室仁浑身打了个颤。
原来他手上拿着一块醒木,而这醒木间像是有什么威力,震得人头脑嗡嗡,眼前瞬间一片空白。
这位读书人将醒木拍在桌上后便开口了:“相传千百年前,鸢首山上,有狸猫名唤斌斌,与一白兔互得知交。白兔与狸猫修得神识,终日在野花烂漫间嬉戏玩闹,好不快活。”
看来这还是位说书人。说书时的嗓音可比他的身形粗砺多了。
他黑瞳仁小得可怜,眼白苍茫茫两片,十分吓人。
“一日,山间冒出一食人野花,性凶恶,好厮斗。食人野花见狸猫灵气活现,遂生歹心。天降暴雨时,白兔未曾显现。黄猫在野外玩耍,孑然一身。食人花扬臂缠捆而起,将之勒颈至死,张口吞之。呜呼!食人野花何其残暴,竟生捆至死,缠食生灵。”
鸢室仁踉跄地后退一步:“我没有!你、你诬陷我。我根本不记得这回事。”
那说书人全然不顾他的反驳,继续喋喋不休:“饱食后,食人野花逡巡良久,变为狸猫形状,瞒山民、欺白兔。山民奉之为神,白兔结之为友。一日,食人野花腹中饥寒,遂故伎重演,缠食白兔。幸得白兔亡灵逃脱,附于鸢首山间,汲取朝夕甘露,寻觅复仇良机。白兔心系仇怨,不料走火入魔,终成恶灵。”
他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钻入鸢室仁耳中。咄咄逼人的气势让鸢室仁说不出话。
语气连贯,一气呵成,仿佛那就是真的一般。
“食人野花法力无边,时常扮成一少年形貌,引得鸢首山民三跪九叩,仰奉为神。其心性拙劣,以允诺收成为饵,骗得山民年供一人牲。上天暴怒,骤降天谴,野花花嘴裂之,灼痛不已,泪流成堰,是为辰酉湖。其法力失散,陷于长眠,若干年后醒转,记忆全消。某日,白兔恶灵凶性大发,山民遂捉之,献诸野花。白兔惜败,魂飞魄散。”
“你胡说!”鸢室仁额头上爆了根青筋出来,“我才不是这样凶狠的人。”
“非也非也。”说书人终于对他的话有了点反应,“人间世事难料,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
那醒木倏地一拍,又是一声震天响。说书人展开一把折扇,放至胸前,凝望亭外无边无际的死水,道:“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说完,六角亭便在眼前消失了,水面上闪动起了灼灼火光,不一会儿,四周燃起了熊熊大火,热雾翻滚而来,呛得他咳嗽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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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升睁开双眼时,手上哪还有什么白烛。周围空旷无垠,寂静得很。没有花神,没有兄弟,更没有樊川鬼域的牛头大人。
他以前见过鬼域底层炼狱,可从来不是这幅安静沉稳的模样。起码周围得是熔岩滚滚,热得人喘不过气才对。
“啪!”
不知道谁在那神神叨叨地拍木头,谢升走近一看,才发现地底炼狱站着一位衣着破烂的酸秀才。这酸秀才背对着他,垂着好一头飘逸的及腰长发。
他拍在桌上的是醒木,谢升以前听过说书,所以认得这幅情景。
“咳咳……话说那千百年前——”
哪家鬼这么有闲情逸致,竟像野蛮人一样披头散发站在炼狱里说书。
谢升也不着急,只静静地站在那听。
“天砚山有一虎族谢氏,子嗣绵延数百年,美名满天下,乃神识界中数一数二之名门望族。神州大地众仙鬼人妖,无不对谢氏礼让三分。”
“呵,算你明白。”谢升闭起眼睛,眉眼中平添三分虎族傲气,“接着说。”
那说书人话锋一转,嗤笑起来:“只可惜,虎族四兄弟相继去世,后继无人。转眼至今,虎族已成为欺软怕硬之辈,空有侠义抱负,实以行伪善为己任,活脱脱一族纨绔子弟。”
“行什么善?什么子弟?”听到这一句时,谢升瞪圆了眼,幻影虎爪已经在背后跃跃欲试,“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谢氏虎族徒有其表,第十子谢楠更甚,十二子谢升次之。”穿着灰色破服的说书人开始对谢升和他的兄弟评头论足,“十子谢楠胆小怕事,不但怕豺狼虎豹,更怕鸡猫鼠狗,哭哭啼啼女儿样貌,在外倒是装得一副正人君子模样。还有那谢升,心浮气粗,心高气傲,自己一事无成,却整日沉浸于家族美名之中,不思进取。哀四兄长之殁,后人真乃不孝子孙耳!”
“满口胡言!”谢升从空中一跃而起,朝这说书人头上劈去,“你说我可以,但骂我十哥胆小怕事不行。我看你是个说谎不打草稿的恶鬼,我十哥怕什么都不会怕老鼠!我从小到大就没见他怕过这种小玩意。”
“啧啧啧。”说书人侧身一闪,轻易躲开了谢升的攻击,他咧嘴嘲笑道,“我都快忘了。故去的四兄长中,并非全是侠肝义胆之人。谢氏第九子最为奸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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