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寄傲意味深长道:“人心易变。”
司空骞将信扔回桌上,冷声道:“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让他们来找你。”
传言大概是从港口的一处破茶摊开始流出的。有人在青黎的鸦声港口看见了穿黑衣斗篷的男人,恰好起了一阵海风,吹起兜帽一角,看清了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庞、清明冷酷的眼神。而看见的人又恰好曾与司空教主有一面之缘,于是认出了他是谁:一个活着的、没疯的、天魔残卷练到顶层的魔教教主。
折枝教最初出现在江湖人眼中时,大家本以为又是一个小门小派罢了。江湖上这样的门派层出不穷,绝大数名字还没被风吹到那些真正核心人物的耳朵里,便消散了。而折枝教却从白垣到青黎,越来越庞大,越来越狰狞。有人暗中查过,折枝教并不是传统的,以家族或师门起家,他们没有镇教的功法,教主复姓司空,单名为骞,修天魔残卷。司空这个姓,如有人有幸读过上古留存的一些典籍,便会发现颇为耳熟。不过这个姓放到如今,早就不是什么大姓,大多数人的关注点只放在了天魔残卷上。所谓正派天然与修魔道者对立,而天魔残卷是魔道中最常见也是恶名最盛的功法。折枝教刚进入青黎时,有不少人来找过麻烦,其中不乏华景盟内的一些天赋颇高的弟子,但都落败了。最有名的一战约在青黎露浮山,此战奠定了折枝教“魔教”的名头,这一战是司空骞主动约的人,后在露浮山当场格杀应战之人,场面之血腥残酷,令一众观战者胆寒。
那场约战白鸢也曾闹着要去看,却被父亲禁足在家。他没看过司空骞杀人,在他心里,司空骞还是那个光风霁月的白衣少侠。多恨山密室的折辱也被他封藏心中,毕竟那时司空骞丧失神志,无法自控,一切并非出自他本意。白鸢能忍过小时候的病痛,用幻想长大后成为仗剑江湖的侠客自欺,就能将那些痛苦当成获得完满爱情的考验。他喜欢他——不论他是叫赵骞抑或司空骞,等司空骞也爱上他的时候,他就会告诉他他们曾有过两个月的相处,小时候他说的喜欢他是真的,就是这样的喜欢。白鸢还没有学会害怕。他想:戏本和小说里的爱情,不都是这样吗?经历了痛苦,就能获得幸福。
酒楼的人兴致高昂地吃饭闲谈,白鸢也点了一桌子佳肴美味。从踏上水阙开始他就没吃到顿好的,这两天吃饱喝足,鹿郡上好的酒楼跑了个遍,白鸢的精神都好了许多。他一边听旁边的人大聊折枝教,一边往嘴里塞了枚油焖虾,细致地撕开软壳吃着。却听那些人用词愈来愈重,把折枝教说得十恶不赦,恨不得全教的人都遭天谴。白鸢听着听着嘴里便尝不出滋味了,一抬头,司空骞正转着手里盛酒的碗,若有所思。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有些真,有些假。”
白鸢踟蹰了一下,“他们说折枝教这两年杀了很多人。”
司空骞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白鸢又问:“你也……杀了很多人吗?”
“我只杀我的仇人。”
“林锦秋也是你的仇人?”林锦秋便是当年唯一被司空骞约战露浮山的那位,彼时他是华景盟中续竹山庄的少庄主,一代才俊,也曾去白鸢家做过客,是个有点古板,行事极遵礼数的人。续竹山庄擅铸器之术,曾出过两把名兵,据说离上古神兵只一步之遥。上古时,匠师可以心血造出有灵的神兵,神兵可解人意、助修为。而续竹山庄那两件名兵,听说是炼出了半灵。白鸢曾有一把续竹山庄的铸造的匕首,在落月沙漠丢了。
司空骞微一点头,“是。”
“你确定吗?”白鸢想象不出来一身正派的林锦秋灭人满门的样子。
司空骞将手中的碗往地上一砸,神色骇人,像是被这句疑问触动了肝火。
酒水碎瓷飞溅,周围静了一霎,诸食客悄悄看他,窃窃私语起来。
“抱歉……”他的拳握紧又松开,朝受惊的白鸢勉强一笑,“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砸点东西。”白鸢结结巴巴道:“没、没事。”司空骞扫了眼桌面,柔声问:“吃完了吗?”白鸢点头站起来,司空骞朝他伸手,牵过他,说:“那我们回去吧。”
华灯初上,他们回了落脚的客栈。
沈寄傲派人放出风声,要引折枝教的人主动来找司空骞,虽不知此前他们为何忽然对沈府发难,但从折枝教的所作所为来看,必然对沈府恶意不小。司空骞和沈寄傲的关系少有人知,为了避免误会,沈寄傲便让司空骞另寻落脚处,与沈府摘开关系,见机行事。白鸢知道他们的计划后,执意要跟司空骞出来,司空骞本不想让他卷入这纷争,奈何他每隔半月还需用一次药,最终还是两人找了间客栈住下。
这是他们抵达鹿郡的第十天。折枝教很沉得住气,司空骞却随着时间过去而愈发不平静。两人回到客栈,各自回了房间,司空骞忍着掀桌砸杯的欲`望,找出本前两日随意买的志怪集翻看。他刚翻了两页,白鸢便推门而入。他其实不太想看到白鸢,克制着不耐烦想问他来做什么时,白鸢小声说:“你是不是该吃药了?”
司空骞一僵,心中默算了一下,的确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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