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大婚盛筵,宾客如云,他怎么有空跑到这里来?
也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被衣服映的,拓拔弘脸色略显微红,眼里的光芒倒十分清醒,依然深黑黝暗,看不见底。
“你倒抄得很高兴吗。”他走到桌前翻看我一天的劳动成果,“不愧是东齐第一才子,连抄个礼单都笔体丰富,变化无穷,而且还尽得个中三味,比寻常人照帖临摹还要传神得多。”
我微笑,“不敢当。多承谬赞,惭愧惭愧。”
“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当然。”都说了我不是白天逸吗!又不是我心爱的女人要嫁人,我伤心什么?
拓拔弘的目光倏然一冷。
“好一个负心薄幸的轻浮浪子!枉自她对你挺身相护,还夜夜为你偷声饮泣到天明。你却在内院拈花惹草,勾三搭四,多半已忘掉她这个人了吧!”
嗳?我一愕,接着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怎么他竟是替清宁公主抱不平来了?可是为什么说我拈花惹草……呃,想起那几名热情可爱千伶百俐的小丫鬟,我不禁尴尬地一笑。
“这个……好象有点误会……”
再不向他解释清楚,我洁身自爱的清白名声就要不保了。
“什么误会?是你根本就不爱她,还是她没有爱过你?见异思迁,始乱终弃,真是个儇薄无行的花花公子!你就那么见不得女人?只不过几个小丫头,就让你高兴得乐不思蜀了?”
乐不思蜀?在拓拔弘词锋凌厉的指责中,这个无心而发的词语却如针一样刺痛了我。乐不思蜀,乐不思蜀……我的目光一黯,手中的笔也不知不觉地落到了地上。可不是吗,我现在的处境、身份、地位、甚至所作所为,与蜀后主刘禅又有什么分别?
可是我又能怎么样?我的国家并没有灭亡,而是在另一个人的手中被治理得更加繁荣兴盛,我就在一边眼看着它一天天地变得兵强马壮,国泰民安。难道一定要回去争个你死我活,不管它血流成河,生灵涂炭,也要把属于我的东西硬生生地抢回来吗?
何苦?何必?
我垂下头,幽然一叹,一时间心绪纷乱,意兴阑珊,就连向拓拔弘澄清误会的心情都没有了。
看到我垂头不语的黯然情状,拓拔弘冷冷斜我一眼,再也没说什么,摔门走了。
只余我一人空对着室中满眼的喜气,红烛高烧,欢声盈耳,心中却不知是何滋味。
小楼昨夜未东风,故国依然不堪回首月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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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木地抄完剩下的礼单贺帖,天色已经大亮了。
我揉揉酸涩刺痛的双眼,舒一舒疲累不堪的手臂,才想起自己昨天一天都没吃东西,肚子里空空如也,饿得全身发软,几乎连路都走不动了。
主人大婚,府中的佣人自然要辛苦几日,收拾昨日的残局都忙不过来了,肯定不会有人顾得到在屋中埋头抄写的我。我摸摸肚子。还是自己去厨房找点吃的吧。昨天的点心那么多,肯定有不少剩下来的,管它什么酸甜苦辣,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了。
沿着后院的九曲回廊缓缓行来,庭院里人声寂寂,四下无人。大概下人们昨晚都累得要命,又知道拓拔弘新婚燕尔,留恋春宵,多半不会起得太早,也就都贪懒多睡片刻了。
转过一角回廊,我突然停住脚步,目光愕然地落到了亭中独坐的一个背影上。
那个人,分明是拓拔弘……
大清早的,他怎么会一人到了这里?昨晚不是他的新婚之夜吗?
他已经换下了昨日的吉服,一袭简简单单的青色长袍,微垂着头,仿佛正在思索着什么。即使是背影仍透出无形的威严气势。
这个人还是不招惹也罢。我悄悄后退一步,打算顺着原路溜走。
“站住。”
我四下望望,好象只有我们两个人。他说的……该不会就是我吧?
“江逸,过来。”
这一下我确定无疑了。光听足音就能认出是我,这人的耳力倒也够惊人的。
我慢慢走过去,在他的身后垂手而立。拓拔弘头也不回地指指对面,“坐下,陪我下棋。”
他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局残棋,行到中盘,黑白二子厮杀激烈,缠斗不休。局势上旗鼓相当,一时倒也难分胜负。
我依言在他对面坐下,注目棋局,只觉得局面错综复杂,混乱不堪,黑棋与白棋全搅在一处,如果用真实的状况形容,简直象贴身肉搏了。我暗自皱眉。拓拔弘看上去气度恢宏,眼光高远,实在不象个小家子气的人,他怎么会把棋下成这样?
都说文如其人,其实棋风亦如文风,最能体现一个人的真实性情。照这样看来,我似乎是有些高估了他。
“为什么皱眉?”拓拔弘用棋子敲敲桌面,唤回了我的注意。
“哦,没什么。我对下棋一道没什么研究,也一向没有多大兴趣,只怕要让你失望了。”
“是么?”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我,“书画琴棋诗酒花,这不是风流才子的必修功课么?”
“此一时,彼一时,我现在对它没什么兴趣,就下也下不出好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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