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短的对话过程中,已经有杂乱的人声向着马车周围迅速聚集。偶尔夹杂着几声刀剑在鞘中摩擦的轻响。没有人说话。但气氛却明显地剑拔弩张起来。
北燕律令,严禁私斗,违者将依律处以重罚。寻常百姓尚且不可,更遑论纪律严明的正规军队了。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们的对峙必然十分引人注目。众目睽睽之下,想来谁也不敢贸然动手。对峙良久,韩鹏固然是坚持着一定要上车,那些禁军却也严守命令,死死地围在马车四周,说什么也不肯让开。
“韩统领,你怎么会在这儿?”
正闹得不可开交,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突然插入人丛。嘈杂的吵闹声立时一顿,接着渐渐趋于平息。
这个声音却是我极熟悉的。
是易天来了。
这下可该有硬脾气跟韩鹏杠上了。我的唇边浮起一丝笑意。易天既然已经来了,雷鸣难道还会远吗?
果然,雷鸣响亮的声音紧跟着响了起来。
“韩大人,这几名禁军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居然惹得统领大人当街就要动手?咱们京城禁军跟骁骑营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如果要打架的话,却也从来没怕过谁。”
“哼!你们来得倒快!正好,让江逸下来,我有话要问他!”
“不知韩统领想问什么?”易天的声音依然不温不火,想来脸上也依然挂着一个斯文有礼的淡淡微笑。
可惜,易天的风度再好,遇上韩鹏这样的家伙,也消解不了对方的火气。
“我、要、问、他,到、底、把、东、齐、储、君、劫、到、了、哪、里?!”
韩鹏的声音充满愤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一字字道。
果然是为了这个。韩鹏统领的骁骑营负责看守质子府,萧冉在骁骑营的看守之下被公然劫走,韩鹏自然脱不了责任。如果找不回人来,只怕少不了降级免职的处分。韩鹏与韩青韩雄同出一族,都是出身高贵的皇亲国戚,平日里借着名门世家的声威权势,大概是一帆风顺惯了的,哪里丢过这么大面子?更别提前程受损了。想也知道,韩鹏必定会急于挽回失误,力求把丢掉的萧冉找回来。
“不行!”雷鸣干脆利落地断然回答。“大王有命,一旦找到江统领,立刻带到宫里亲自审问,不得有误!”
“韩统领,其实你见到他也没用。”还不等韩鹏发火,易天语气平和地解释道:“据找到江统领的禁军回报,他一直受伤昏迷不醒,就算你见到他,也没办法问出什么来。”
“……真的?”停顿了片刻,韩鹏半信半疑的声音才再度响起。
“自然是真的。如果韩大人不相信,不妨跟我们一道进宫。”
“好!进宫便进宫。我倒要看看他能昏到什么时候!”
韩鹏冷冷哼了一声,让开路,竟真的紧跟在马车边上一起走了。
我微笑。也难怪韩鹏的脾气大,想来他心里此时必定窝火得很。
自从我带着萧冉失踪之后,北燕王下旨命骁骑营会同禁军在京城内外全力搜索。人是在骁骑营的手上丢的,韩鹏自然觉得面上无光,可带着手下在城里城外苦苦地搜索了十几天,一无所获,最后还是被一队运气好的禁军拔了头筹,在城外的碧云山下找到了昏迷不醒的我。
他自是不知道这非关运气,而是出于我与拓拔弘的精心安排。
为了做得不露破绽,拓拔弘甚至根本就没有出面,直到押送我的马车抵达宫门才假装闻迅匆匆赶到。
这个时候,我被禁军找到的消息已经传开,连拓拔明和拓拔圭都先他一步赶到宫里了。
我紧闭着眼,把呼吸放得低微而漫长,一动不动地静静躺着,任人把我从马车上搬下来,在手足上再加上一重精钢锁链,放在担架上抬进皇宫。
北燕王日常起居的乾德殿此时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香。深宫寂寂,安静得几乎一无声息,只有几名太监和宫女守在门口不敢言笑地肃容而立。我们一行人到了殿外,报名请见,却被一名太监挡在了外面。
卧床多日的北燕王正在抱病召见一位重要人物,并且传下口谕,在此期间,所有太监宫女一概不用殿内伺候。其他任何人等,未受北燕王召唤皆不得入内。
即便是拓拔弘兄弟,也只能在殿前的白玉石阶下静静等候。
在这个局势微妙的特殊时刻,北燕王如此郑重其事传谕召见的人又会是谁呢?我心里不觉有些好奇。知道按照宫廷礼仪,周围的众人都应该面向殿门地垂手肃立,不会有人转过头来看我,便忍不住偷偷把眼睛张开了一线,偷眼打量殿中的情形。
然而那两扇沉重结实的桐木宫门却紧紧地闭着,没有一丝缝隙。
自然更没有半分声息传出。
静候良久,直到过了近两柱香工夫,宫门才‘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
一道白衣如雪的纤长人影从殿中缓缓步出。气度清华如月,素颜皎若霜雪,一双澄如秋水的明眸温和淡然,却又充满了智慧的光芒。虽然未做任何妆饰,衣着亦十分简单朴素,但是那一袭简简单单的白罗长裙穿在她身上,却偏偏轻淡如云,飘逸如仙,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嫣然风致。
我的心里微微一凛。
这位被北燕王抱病召见的特殊人物,竟是长年隐居,不问政治,却在北燕人心目中独具超然地位的璇玑才女君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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