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湖面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无澜,我突然觉得镜湖实在太广阔,太冷清了。
我随手折断清正,丢入湖中,听着一声入水的沉闷响动,我没有停歇,边走边道:“水月君,今日`你我恩怨尽消,从今往后,天上地下,永生永世,再不必相见”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水月君悠悠的声音。
“依你。”
我又往前走了几步,忽听身后水流汹涌的异动。
低头望去,只见湖面下方暗流湍急,全部向我身后急速冲去。
我豁然回头,入眼却见水月君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立在湖心,湖面似镜,他也似镜。
他神情黯淡地望着我,忽然间他四周的湖水涌动起来,如巨大的瀑布般将他拥在正中,水花飞溅,却仍然似曾经无数次一般,没有沾湿他的一片衣衫。
我无措地看着这一切,看着他缓缓下沉,下沉,直到水面恢复了平静。
水月君沉入镜湖湖底,他将自己永远地沉封在那里。
从此之后,我与他果然再也没有见过面。只是那时,我还不知道。
我只知道镜湖下起了雨,我端起树下那盏逢春,失魂落魄的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停了下来,饮了一口盏中酒。
不知为何,酒盏也抖的那么厉害,也不知道为何,酒盏里的逢春越喝越多,喝到最后,我疑心里面都是雨水了,但是雨水怎么会那样苦涩。
我没有再回头。
第六十二章
离开镜湖后,我才知道原来这场雨,并不只有在镜湖才下的那样大。
等我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在一处陌生的人间街市中,浑身上下淋得透湿,时值深夜,街上万籁俱寂,一个人也没有。
我走走停停了一阵,尽管我知道有几个地方必须要去,有几个人必须要见,但是至少在这一刻,我什么都不想去思索,亦什么都不想去做。
哪怕一刻也好。
明明灵力充沛,我却觉得,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
若要行走,便一直走下去,停下便像是费劲了全身力气,可是当真停住了,再抬脚出发又变成了一件艰难的事。
我立在空无一人的破旧街巷中,突然觉得非常疲惫。
我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循着酒香,摸进城中一家酒庄的酒窖中,由着性子喝了个痛快。
我的酒量一向很好,但是今日却醉的格外快。
按理说,酒这一物,喝的越多心头越热,今日却不知怎么回事,越喝却越发觉得寒冷。
彻骨寒意从心口逐渐蔓延开来,我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每一声光是听着都觉得冰冷。
这漆黑简陋的酒窖中,只有我一人,我终于不必逞强忍耐了,我按着心口,借着醉意,终于控制不住地呻吟了一声。
“疼……”
心脏每跳一下,都是难捱的悸痛。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希望我活着了。
再也没有人了。
醉醉醒醒不知过了几日,我自知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了,便强打起精神,化回了鹤白的外貌。
我知道雨燕等了我几千年,慕贤也在等我给他一句真心实意的道歉。
只是我却不想面对。
反正不久之后又是别离,何必再去惹他们挂心一次。
不同于鹤白时的修为低微,我好歹也有三界第一上仙之称,神州大陆千万里的距离,于我而言不过一展翅的功夫。
说不上是有意还是无意,我回到妖界旁的小村庄时,也是一个深夜。
当云殊君的木屋映入眼帘的时候,我忽然有些怔忪。
看它的破败程度,大约在幻境中过的这些时日,于人间已然是有些年头了。
钉在门楣上的平安符已然腐朽不堪,原本鲜红的穗子几乎掉光了。
那日我与云殊君有说有笑的离开这里,对慕贤和他家先生说“不日便归”。现在看来,约莫是食言了。
我在屋外站了许久,不知为何,就连推开这破旧的木门,都需要许多勇气。
我推开门,屋内熟悉的摆设一如昨日,许多回忆一股脑涌上我的脑海。
桌上摆放着我们临行那日开封却未饮尽的烧刀子,还有一本云殊君翻开却未读完的话本。
虽然蒙尘,却不是很厚,大约这些年还是有人来照拂。
一时间,我心下有些感激。
我走到案边,见上面还有云殊君刚刚写了几句的话本。
他的字迹如他一般清峻秀丽,只是上面写的都是些胡话,我忍不住抚上去,有些想笑。
余光瞥见几张泛黄笺纸被压在窗台上,放的很是不仔细,想来是他随手练字的,我取了来翻看。
翻开却见上面写着都是“鹤白”。
鹤白,鹤白,鹤白,写了几张鹤白,最后一张用很潦草的笔迹写了一句“鹤白可真好”。
我按住那行字,怔了一瞬,还是想笑。
云殊君可真是……旁人就算在笔墨间对心上人一表爱意,好歹也扯几句有典的小诗罢,哪有这样大大咧咧写上一句“可真好”的……
只是不知为何,很艰难的,我没有笑出来。
云殊君啊……
一想到他,我便觉得一股暖意,他那样好的人,被他喜欢上的人,一定前世倒霉透了,才换了这一世他的爱慕,这人定是天下第一幸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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