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后寒环着皇帝,轻轻擦过窗边,他立在yīn影处,屏息听了会儿,然后将皇帝松开,打了个手势,意思是叫他别动。
这时才是禾后寒定下心来看崇渊的第一眼,只一眼就叫他暗暗心惊,崇渊的眼珠漓亮,无波无澜。他的神qíng没有一丁点破绽,就如同jīng致到了极点的陶瓷,却让禾后寒觉得他看起来像极了一头稳重的不慌不忙的雄狮。
禾后寒觉得心脏渐渐平复下来,崇渊的镇静如同给了他一颗qiáng力的定心丸。
这就是帝王呵!一个真正的帝王。
他第一次感到一种骨头里的与生俱来的东西被激发了出来,他形容不出来那种感觉,但那让他感到浑身充满了希望和斗志,不畏惧死亡的激动,甚至有些急切。这种感觉非常复杂,让他觉得非常奇妙。
禾后寒撑住窗檐侧身贴着窗fèng挤了进去,轻轻地落在地上。黑曜石的地砖镜面似的沉静,没有一丝灰尘被带起。
宽大的官袍掩住了他紧绷的身体线条,却挡不住他的警惕与戒备,他半蹲着身子蓄势待发。
禾后寒曾经来过嘉毓殿,因而记得这里的墙壁上挂了一把宝剑。比起去抢夺一把侍卫的用剑,禾后寒在短短的思量之后就选择了这里。
若抢去一名侍卫的用剑,那倒是容易,但到时候势必会引起满宫的喧哗忙乱。能抓到刺客倒还好,万一兵荒马乱之中叫皇帝被人找到了,那可就大大不妙了。更何况,禾后寒心中暗咐,宫中的禁卫大多是京城官宦世家子弟,大概是平日接触得过少,他对那些家伙尚心存疑虑,无论是在实力还是忠诚上。
禾后寒已经看到了那柄长剑,它就挂在皇帝座椅的左侧,剑鞘上镶嵌着一颗明亮的宝石,在黯淡的光线中熠熠生辉,那剑架离他不过七八丈远,十来步的距离。
禾后寒压低腰身,借力向前跃出,他的动作很轻很快,就像一尾鱼划开了静谧的水流,倏忽一下就不见了,只留下看不见的震dàng扩散出去。
但,当他掠过正门时,门外宫灯透进来的光晕抓住了他的影子,隐藏在屏风后面的刺客瞬间就发现了他,刺客没有犹豫,握紧手中的利刃向他急冲过来。
禾后寒听到了刺客划破空气的刀锋声,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顿,他清楚地明白,以现在两人的身位与冲势,一旦他的步伐慢下来,他必死无疑。
禾后寒的眼睛死死盯在剑架处,他飞快地计算着他与剑架的距离,然后在距剑架两丈远时猛地用手聚了真气拍向地面,他的身体立刻被突如其来的阻力扭得倒转过来,如同翻了个跟头一样折过去,而这时刺客的刀刃,正斜斜着擦过了禾后寒的脊背。
刺客瞳孔霎时收细。
禾后寒翻身过剑架的刹那已准确无误地拿住剑柄将剑抽了出来,他的身体及时的在撞向墙壁前扭转了回来,以便让他的双脚能够在墙壁上借力反弹,他伸直手臂,而剑锋已送到刺客眼前。
高手过招,只在须臾。
从刺客发现他到被他杀死,这个过程很快很快,快到如果普通人只是听着,他会发现他只能联想到一个画面:什么坚硬的东西被擦碰到然后坠落在地。
禾后寒看到刺客的脖颈处鲜血像断了线的珠子般迸散开来,有一些溅到了他的袖口,一眨眼就渗进了衣服,浓紫的官袍被点缀了黑色的斑斑点点,看起来不详又森然。他站直身子,把剑收了回来,点在地上的剑尖轻微地颤抖着。
他用这把剑杀了一个人,他杀了一个人,他杀了人,杀人。
禾后寒觉得剑锋上的血液似乎逆流到了他的手中,让他觉得粘腻,cháo湿,他几乎想立刻扔掉这把得之不易的剑。
然后他听到崇渊的声音传来,竟然带着些许笑意:“爱卿从未杀过人?”
禾后寒猛然惊醒,他的第一个动作是握紧了手中的剑柄,第二个动作是飞掠到窗口。
崇渊的笑意很轻微,且模糊,却让禾后寒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然后他感到手背上覆上了层温热,他握剑的手。
崇渊握住了他持剑的手,他杀了人的手。
禾后寒觉得一股战栗沿着手背袭遍了全身,不知是因为头一回触碰到了帝王过于激动,还是别的其他什么。
禾后寒低头看着年少的帝王,宫灯的光穿过树丛铺在他的脚下,他的表qíng带着安抚的笑意,他的手掌gān燥温暖。他微微仰着头陈述道:“爱卿杀了一个人,为了朕。”
禾后寒张了张嘴,在被动而真实地接受这个既定的事件后,他头一次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应对。
崇渊加了点力量在手中,他又说:“朕,欠你的。”
禾后寒摇了摇头,道:“臣尽分内之事。”
崇渊突然笑了,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禾后寒心里悚然一惊,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模模糊糊的念头吓到了。
他觉得自己要被这十三岁的帝王玩死了。
丞相有何乱(下)
禾后寒定下心神,询问道:“皇上打算如何?微臣必将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这时敢这么说的原因就是他手中这把锋利的宝剑,有了武器他就有了底气,虽然以他的想法,接下来应该尽量联系到宫中的暗卫,这样才能确保皇帝的安全。但,现在已不是最危急的时刻,
禾后寒自觉应把控制权jiāo还给崇渊。
崇渊沉默了一会儿,禾后寒认为他是在思考。
但崇渊思考的结果却叫禾后寒有些接受不能,他十分怀疑皇上是否只是随口而出了一句话。
“爱卿,朕要出宫。”
禾后寒想了想,还是顺从地接了一句问道:“皇上想去哪?”
崇渊这次回答得很快:“爱卿说去哪就去哪。”
禾后寒握剑的手有点抖。
崇渊的表qíng很镇静,甚至有一丝诚恳,“爱卿,难道你叫我回去当活靶子么?”
禾后寒殷切地回道:“臣会将全部暗卫调回宫中护您周全。”
崇渊高深莫测地回道:“爱卿所思过于简单了。”
禾后寒保持着殷切的表qíng。
崇渊觉得他的表qíng有点僵硬,不及平日三分之一娴熟。
于是崇渊点拨了他一句:“爱卿自小师从高人,难道不觉得这些刺客并不寻常么?”
禾后寒心里突的跳了一下。
其实从见到那刺客开始,他的心中就有了点说不清的焦躁。
经皇帝这么一说,他才猛然惊觉,那让他不安的,顾虑的,正是那刺客身上的煞气。
禾后寒以为,这些刺客恐怕都是江湖中人,但绝不是正道中人。他师从高人,也算见多识广,因
而能做出这样的判定。刚与他jiāo手的刺客所用兵器十分凶狠,尖锐的回勾,极深的血槽,刀刃两侧均有倒刺,倒刺上光泽较刀锋略暗,大约是浸了毒物。这种毒辣手段向来为江湖正道所不齿,禾后寒尚猜不到这些刺客的来历,叫皇帝现在回去的确有些不妥。刺客防不胜防,更何况是这些武功不俗的来历不明的高手。这是些敢于行刺皇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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