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后寒不敢去想,是什么组织和背景竟敢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崇渊见禾后寒眼神慢慢通透起来,适时地加上一句:“爱卿果然机智过人,朕深感欣慰。”
禾后寒深知将皇帝带出宫的艰难险阻以及可能带来的难以预测的种种后果,但他无法拒绝。他怎样拒绝?于公,他是皇帝的臣子,他要听皇帝的话。于私,虽然这是个极麻烦的活儿,但现在看来,皇帝处境危险,刺客的后台够硬,他实不应将其扔在宫中。
禾后寒看了看右手的剑,又看了看崇渊,又看了看剑,壮着胆子问道:“皇上可是要,要微臣,将您扛出去?”
崇渊漫不经心地道:“放肆。”
禾后寒从善如流地跪在地上接道:“臣知罪。”
少顷,禾后寒突然感到头顶有些痒,像是微弱的气流拂过,然后他反应过来那是皇帝压抑住的笑。
紧接着他听到皇帝说:“爱卿多虑了,朕会些功夫,只是不若爱卿那般运用自如。”
禾后寒将目光钉在皇帝黑色外衣上银色的绣角上,平静地问道:“臣敢问皇上为何刚刚不说?”
崇渊由上而下看着他悠然地道:“爱卿反应实在太快,朕来不及说就被你挟走了。”
禾后寒突然觉得这不像是逃命,更像是,像是什么?
他也说不清。
禾后寒看着崇渊脚尖轻轻点地,身形飘忽离地几尺,正好靠近宫墙,屈膝再一点,整个人就落到了墙外,那动作说不上多快,却是禾后寒认不出的武功路数,看那轻功的起势竟不似任何一派内功心法所有。
让他感到惶惑的是,他明明都看得清皇帝的动作,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但他竟找不到丝毫破绽,禾后寒心中登时暗惊不已。
禾后寒自己的武功是走奇快路数的,任何武功到了他面前几乎都是被动的,这也是他敢单身一人进宫救驾的根本原因,而今,他惊悚地意识到,自己的武功怕是遇到克星了。
他想得基本没错,可惜这会儿他还预见不到这事的严重xing。
种种疑惑顾虑只在一瞬就从禾后寒心里掠过去了,他现在哪里有心思去寻思这些。禾后寒随后翻过宫墙落在崇渊身侧,将皇帝拉到墙边,屏息站了一会儿。
崇渊无所事事地抬头,漫天星辰,都像安静看戏的天上人一样。崇渊轻扣住禾后寒的手腕,问道:“爱卿家在何处?”
禾后寒也看了看天,冷静地回道:“微臣认为丞相府并不安全。”
崇渊更加冷静地反问道:“朕出宫一物未带,爱卿不是如此?”
禾后寒点了点头,言辞恳切地回道:“皇上说得对,是微臣考虑不周。”
此时禾后寒已经明白了皇上的意思,只是感qíng上有些承受不住,皇帝要走江湖!但他理智地认为,这或许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暗卫不能用,刺客来历不明,皇宫不能待。禾后寒想,他们现在应该找一处隐蔽的,且可以支持他们的落脚点。
这样决定之后,禾后寒在脑海里列出几个去处,这去处要隐蔽,且安全:一,他师父那。二,他师兄荣嘉禄那。
他首先否决了第二个选项,他师兄远在万里之外的西北边疆之地,这一路且不说山高水远,路途坎坷,单看西北之地环境之艰辛,军qíng之敏感,也不该叫皇帝道那儿去。结果,最后,那就,只有去他师父那了。
禾后寒恭恭敬敬地带着皇帝从禾府后门进去,又道:“皇上驾临使寒舍蓬荜生辉。”
崇渊不甚在意地说:“的确是寒舍。”
禾后寒好像没听出皇帝的一语双关,又极为恭谨地道:“皇上稍等片刻,微臣去拿些东西。”
崇渊只见禾后寒轻轻一动就不见了身影,他这时才稍稍放松,将袖中所藏暗器推离手边远了些。他手头这一副暗器是先皇特意寻了能工巧匠,花费不少时间才制成,其构思奇诡,威力惊人堪称集当今世上暗器之大成。
禾后寒上哪去知道皇帝还藏了一手呢?他也不知道崇渊其实并不喜欢他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反倒很喜欢他因慌乱急迫而动摇的样子。这大概是源于崇渊天生的帝王脾xing,他乐于掌控别人,哪怕是在生死关头。
禾后寒动作很快,一把刀,两张银票,三瓶药。他甚至抓紧时间换了一套衣服,而当他再出现在崇渊面前时,崇渊已经无法在他身上找到一丝láng狈和慌乱。
禾后寒抬头看了看天色,微微躬□子道:“皇上,启程吧。”
崇渊打量了他几眼,索然无味地道:“朕听爱卿的。”
于是,舜朝新登基的少年皇帝放着大量的暗卫在宫中和来历不明的刺客斗智斗勇,自己则悄悄出了宫,和他年轻的但危急时刻还算靠谱的丞相,踏上了走江湖的旅途。
此时是安正元年二月初一,史官们都正闲得在家抓耳挠腮,不过这之后,他们得忙上好一阵子了,而那不过是开端。
禾后寒总觉得这事儿着实有些荒唐。
丞相有何怨(上)
禾后寒摸出三枚铜板,斯斯文文地道:“小哥,一袋ròu包子。”卖包子的小哥数也没数就将铜板丢进钱篓,眼睛一直在他身上转来转去,不知已在心里已经编出多少个八卦缘由。
禾后寒接过装在纸袋里的热乎乎的包子,几步就离开了熙熙攘攘的人流,再一转身就拐进了旁边的巷口。卖包子的只觉眨一眨眼的功夫,那彬彬贵公子就不见了。他眼睛一亮,心里顿生一念,莫非是山里来的jīng怪?他越想越觉得这事儿靠谱,这么着,又一个日后在茶余饭中被传得越来越神的故事就这么出炉了。
禾后寒捧着袋包子转进了巷子另一端停着的马车,揭了轿帘,恭恭敬敬地将纸袋递进去道:“皇上,此处不比京城,没什么jīng致吃食,您权且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吧。”
崇渊随意地靠坐在车厢里,手里拿着一本书,此时正盯着禾后寒体贴地道:“爱卿赶了一路的车,想必早已饥肠辘辘,朕岂可一人独食。”
禾后寒诚惶诚恐地回道:“皇上言重了,微臣甘为皇上效犬马之劳。”说这话的时候他举着双手的姿势纹丝不动,崇渊继续盯着他,一时间,只有纸袋里包子散发的热气和ròu香静静盘旋在车厢中。
崇渊又瞅了他一会儿,冷不丁伸手一拉,禾后寒在错愕之中迅速收住了反抗的趋势,直直地被拽进了车厢,这让他一腿屈膝跪在车板上,手上还托着袋包子。
崇渊一手握在他左手腕,另一手随意地搭在他肩膀上,皇帝的声音轻轻地落在禾后寒耳边,却让
他霎时如遭雷击。
“难不成,是爱卿有些……紧张?”
禾后寒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他猛然意识到,在他心中绷得紧紧的一根弦,已然深深影响了他的行事举止,旁人或许一时看不出来,可这瞒不过崇渊的眼睛。禾后寒怎能不紧张?皇宫中骤然无主,朝廷上也没有能撑得起局面的大臣,田大人还在牢里押着,外边还有一群联系不上主子的暗卫,而他本该尽丞相之责担起重任,竟然就这么莽撞地带着皇帝出宫上路了,这一切若搁在梦里,恐怕能叫禾后寒硬生生吓出一身冷汗,可如今这都明明白白地摆在他眼前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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