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子醒过来的时候,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的父皇正坐在chuáng边担忧地看着他,他动了动眼睛,就看到立在他父皇身后的大哥崇洲。
皇帝问道:“吾儿可知自己为何突来此急症?”
小皇子闭着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
皇帝沉默了半晌,道:“传渊儿身边的宫女太监。”这当口,皇帝瞟了站在一边的崇洲,淡淡地开口道:“你今年有十八了,比渊儿大十几岁,你要多照顾他。”
崇洲不知是半夜被人叫起来有些烦闷还是因为担心自己的皇弟,脸色显得有些烦躁。可他这时还是平顺地回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不多会儿,小皇子身边的几个宫女太监就被领了进来,几人皆面如土色,一进来就扑跪在地上,不断磕头求饶。
皇帝冷声开口道:“你们几人皆是渊儿左右伺候的,今夜你们却在何处?”
打头的宫女磕头如捣蒜,声音里全是恐惧,可说出的话句子却很连贯,很有逻辑,她道:“奴婢一时偷懒去了偏殿小睡……不想二皇子正好得了急病……奴婢自知罪责滔天,难咎其责,奴婢……奴婢愿以死谢罪……!”她满脸是泪,猛地站起来,一头撞向chuáng柱。
小皇子正qiáng忍着头痛和反胃,就觉得chuáng身一晃,他费力地侧头一看,那宫女正好撞死在他脚边,满头满脸的血,双眼死死闭着挤在一起,脸孔呈现出一种无法言喻的绝望和恐惧。
崇渊或许就是从那一刻起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存在,不过那时他还不太明白,只是不错眼珠地看着那宫女。那女子从小照顾他,他很熟悉她,他甚至记得她的妹妹,是个腼腆的女孩。
可她现在就这么死在了他面前,只在那一瞬间就永远离开了这一切,离开了皇宫,离开了她的妹妹,离开了这世间……再也无法回来。
崇渊三岁的时候还无法完全捋顺这一切的前因后果,无法完全看透这底下不可见人的暗流汹涌,但他那时就已经显现出一种过人的才华——敏锐的观察力,这让他选择了沉默。
偌大的皇宫里死了一个宫女本就小事一桩,在二皇子病危一事的面前就更加不值一提。几个太监无声无息地把那宫女尸体拖出去便再无人理会,皇帝继续挨个追究,从太医到燕祥宫的每一个宫人,再到御膳房,每一个细节都没有被放过。
这件事qíng最后却不了了之了。小皇子挑食不爱吃送过去的栗子粥,硬要换鱼粥,恰逢那日御膳房正好在做乌伯罗进贡的鱼,这鱼倒没什么问题,但与这鱼的配料从来只用栖芳糙。栖芳糙与两样东西相搭可制毒药,一为秋萝,二为甜钱儿叶,这两样东西本都不是栗子粥的配料,却因小皇子几日前染了点风寒,这以后每日都有身边宫女将太医院送来的秋萝末拌进午后甜品里来补胃气。
太医院的秋萝,御膳房的栖芳糙,乌伯罗的鱼粥,几样东西看似相隔甚远,谁知机缘巧合硬是凑到了一起。查来查去,结果这事儿反倒谁都赖不上。
御膳房不知道小皇子风寒在粥里加了什么佐料,这身边宫女不知前因后果的更不知道什么饮食大忌,太医院就更无辜了,他们上哪知道宫中天天吃什么、小皇子挑口要吃什么。
说来说去最后倒要怪在崇渊自己挑食上来了,后来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小皇子及时得救大难不死,又死了一个贴身宫女,也算是个jiāo待。
只是看起来是那么回事,皇帝心里自然是有数的,小皇子心中也是有些领悟的。
那之后没多久,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皇长子崇洲被皇帝一纸诏书发配到了极远的西南之地,从此不得踏入京城半步。宫里就谣传说这跟前阵子小皇子中毒一事有关,过了几天,传这话的人却从宫里消失了,再然后,这件事就在宫人的三缄其口中隐晦下来了。
从那以后,崇渊开始修习皇家的武功秘籍,他的心智仿佛一夜之间开了窍;一年之后,他的神童之名开始广为流传;四年之后,他坐上了太子之位。
然而对三岁的崇渊来说,这整个事qíng里,最触动他的不是人心险恶,不是背叛不是yīn谋,也不是鬼门关走一遭的侥幸,而是那个一头撞死的宫女。
崇渊不明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自尽。
她甚至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打了个盹儿……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一直想了好久,好久才有点领悟,让那宫女一头撞死在chuáng柱上的,让她恐惧得选择以死亡来解脱的,或许是,其实正是那无处不在又无形无色的权利,至高无上的皇权。
它的生杀予夺,无所不能让她畏惧让她害怕,她害怕躺在chuáng上生死未卜的二皇子,她害怕皇帝,或许她还害怕着大皇子……他们都是代表着它的人。
崇渊看着禾后寒,他的眼神里透出一种回忆,但凡回忆总会在眼睛里留下感伤,这让他看起来没那么愤怒和压迫了……显出一丝疲惫来。
他算计了那么多,用了那么多手段……却得了这样一个结果。
他那么小的时候就知道拥有权利,会让人畏惧臣服……可直到如今,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它也会让人……不敢去爱。
崇渊缓缓地道:“父皇早就告诉朕说,帝王最要不得的就是不舍。朕却妄图……”
他低低叹了口气,什么话也不想说了,一时间心灰意冷。
禾后寒也不敢开口,一动不动地跪着。
半晌,崇渊松开手,站起来,道:“你休息罢。”话音刚落,人已经落到窗外,好似只是一阵风chuī糙动,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禾后寒还跪在地上,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得膝盖的剧痛已经成了酸麻,肩上被崇渊踹开的一脚开始火辣辣地肿痛起来,他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和衣躺在了chuáng上。
他闭上了眼睛,可脑海里一个画面迟迟不去,崇渊走时一个匆匆而忍耐的侧影,他的面部五官在狭长的影子里拖成好似jīng怪一般的曼妙绮丽,可他的侧脸却又显出一种坚硬和难过来……极少见的真挚,让他想起不过数日前,那夜让他痛不yù生的临幸,那时崇渊的神色愉悦极了,眼神里喜悦得简直像个孩子。
禾后寒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可他知道这些片段和杂乱的思绪无疑在扰乱他的心神,他不想去钻牛角尖,可又时常无法控制……他脑海里全是崇渊的身影表qíng,不多会儿又蹦出江盛的声音,挥之不去。
次日上朝的时候,禾后寒一如平日,笑着与众大臣打招呼,等着皇帝上朝,等着第一个行跪拜之礼,昨日之事,昨日之苦,在他身上仿佛只留下了几块淤青。
崇渊坐在龙椅上,摆了摆手,那夏公公就站出一步,展开手中huáng面绢质圣旨,高声念道:“今特诏左都副将方亦信长女方之檀,御史郑宇翰幺女郑伊柔,于腊月初十,同刑部尚书杨守国长女杨诗桦同进后宫,品级为嫔。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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