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快到丰府的前一日,因着离目的地仅差渡河一项, 众人紧绷的神经总算有所放松,原地安营扎寨——毕竟, 左右千牛卫就是为保护朕设置的;只要朕不头脑发热地冲上战场, 他们也都用不着担心面临刀光剑影。
虽然此地还算关内,然而已经非常接近与回纥的交界线。实际上,丰府之所以设立在河对岸,就是出自防止外族渡过天堑的考量。
天苍苍野茫茫, 四下里见不到一个除朕带来的人之外的影子,更别提什么车水马龙繁华街肆了。朕立于河边高处,远望着对岸深重的暮色。日头已经下了山,就算朕自认视力不错, 也只能看见丰府城郭隐约的轮廓。
听不见兵戈的声音,是因为天黑休战了么?还是说, 河面如此宽广,就算对岸激战正酣,这边也不会察觉一丝一毫的动静,更别提若朕在兴京……
朕正漫无边际地思索间,兵部侍郎欧怀危跟了上来。他个性有些一板一眼,然而做事还是比魏骥靠谱不少。就比如说现在,他已经和慕容起联系过,确定了各项细节,确保朕能安全进城,不会影响战局、更不会被回纥发觉。
“……比之前几日攻势猛烈。但咱们一路都没有耽搁,慕容将军的意思,横塞军完全可以等到陛下驾到时再动。”
朕点了点头。慕容起不是什么盲从的个性;若他觉得能等,那就是他觉得最佳时机还没到。不然,以回纥目前投入的兵力,光定远军就能把他们杀个屁滚尿流。“叫慕容将军自己小心着些就是了。”
毕竟,照目前的战局看,回纥似乎没打算举全国之力攻打丰府乃至北疆。而一个夜晚的功夫,他们突然发动颠覆战局级别的强攻概率极低。
欧怀危也明白这点,便恭声应道:“那臣这就去给慕容将军飞鸽传书。”
他随即告退,而朕继续立在那块如巨兽血口般凸出于河面的高石上。倒不是说朕就喜欢在十一月的冬日里吹冷风,但这里是本朝国土最北之处,朕还是第一次到——
一想到这点,朕就油然而生一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豪迈,想要开疆拓土的野心也不可避免地跟着膨胀起来。
回纥是肯定要打的;但分寸也要注意,不能穷兵黩武……
“陛下。”
就在朕忙着在心底给自己浇冷水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朕回过头,发现谢镜愚不知何时走到了近处,手里还托着件赤黄大氅。“怎么,现在这等小事也要堂堂宰相做了?”朕问,声音里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笑意。
谢镜愚显然知道朕在开玩笑,因为他也笑了。“臣有事禀告陛下,见千牛卫正好要送大氅给陛下,便顺道一起拿来了。”他顿了顿,又道:“臣给陛下系上罢。”
朕点点头。他便一抖大氅,上前两步,仔仔细细地给朕披上,而后牢牢实实地扎紧锦带。在咫尺距离里看他一瞬不瞬的专注神情,朕顿时就想吻他——但朕立即想起,四下平地一览无余,要真这么做了,明日皇帝和宰相有一腿的消息就能传遍塞北二军。
这可不是朕想要看到的,朕只能勉力忍住。谢镜愚的注意力都在大氅上,根本没察觉朕复杂的心理斗争;甚至,他弄好后还稍退两步、上下打量,又给朕捋了捋不平整的地方。
“够了,”朕忍不住出言阻止,“差不多就行了,朕又不是要上大朝。”
但谢镜愚对朕的拒绝不以为然。“哪儿有什么差不多?”他反驳,颇为理直气壮,“天子姿仪,自当无时无刻都威慑兜虎、莫之敢伉。”
朕估计他这是把他祖父的未竟心愿搬到朕身上了。朕本想吐槽他——床上那样你也觉得是威慑兜虎、莫之敢伉么——但转念想到的却是早前他为朕系上玉钩时脸上浮现出的满意神情。
彼时,朕还疑惑他到底有什么可满意的;结果竟是因为这种原因?
有那件事打底,朕就不想调笑他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柔软。“你不是有事要禀么?什么事?”
朕为回纥而来北疆,谢镜愚要禀告的事情当然和军情有关。尚书省总领六部,打仗的事情有前方将士们做,后方诸人就得把粮草补给都准备好。大运河已经预定走了接下来好些年的一半国库,剩下一半当然得好好规划——花钱的地方可多得是!
“……若是半线开战,那约莫能顶六个月;若是全线,那可能就连三个月都支撑不了。”
“无碍,”朕听完后说,“用不了六个月,也用不了三个月。回纥不比吐蕃,他们有得是自知之明。只不过,北面极寒,地界不比咱们丰产,能捞好处的时候他们就忍不住。”
简而言之,回纥是典型的逐利主义,完美地诠释了“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这句话。
“陛下的意思是,有人许了回纥可汗更多的好处?”谢镜愚反应极快地问。
朕颔首。“也许有,但多不多还有待商榷。”不是朕自夸,放眼整块东亚、甚至世界——虽然这两种说法现在还不存在——都没有比本朝更强大、地域更广的国家。既如此,别国拿出更多的好处显然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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