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分明没有摇橹,是船自己在动。
这时他看见了许多鬼面飞头,它们自水中跃出,向那边飞扑过去。
那些鬼头嘻嘻地笑,女子则呜呜咽咽地哭,奇怪的声音交杂在一起,难听且聒噪无比。更令人惊奇的是,鬼头竟在和那女子相斗!
女子的指爪又长又尖,在空气中划过都能带出一阵凌厉的风,有不幸被击中的鬼头,面具碎成两半,露出内里残肉还未脱干净的骇人的脸来,饶是半枫也被吓得一愣——他竟不晓得,一直盯着自己且在暗中帮衬自己的,原貌竟是如此骇人。
不过他很快释然了,横竖不过一张面皮罢了,反正鬼面具也同样不堪入目。
鬼头咬住女子胳膊的时候,半枫居然忍不住喊了一声“好”。这一声惊动了那边相斗的双方,那红衣女子张牙舞爪地朝这边靠近,半枫大惊,抄起桨哗哗地挥过去。
然而这种攻击对她来讲简直就是在耍宝,半枫想着还是划船逃命比较好。
然而这时,红衣女子已经逼近了,半枫看清了,她身上穿的不是一般的红衣裳,竟然是嫁衣!而且这嫁衣非同寻常,似是鱼鳞拼接而成。
她的脸白得吓人,嘴唇也红得吓人,整个模样瞅着就十分瘆人,扑过来的时候还一直发出哭声,一双眼睛瞪得老大,里面布满了红血丝。
半枫心道完蛋了,他正要往船篷里钻,不想一个黑衣身影涉水而来,一脚飞出去,欲将红衣女子往水里踢。谁料这位仁兄怕也是个半桶水,三脚猫的工夫,没踢到实处。
女子的爪子却已狠狠地挥过来,半枫躲闪未及,不想那黑衣人竟然猛地朝他撞过来,替他挡下了这一击,只听他痛呼了一声,重重地摔在了船头。
红衣女子抓伤了黑衣人,本是达到了目的,可是脸上却依旧没有半分兴奋,仍旧呜呜地发出哭声。
实实在在是鳄鱼的眼泪。
她鱼尾上的血红鳞片从身上齐刷刷地飞出,整整齐齐地贴在了黑衣人身上。他心道不妙,这血红鳞片在吸黑衣人的血!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光闪过,半枫回头,果然见金蕊斜倚在船篷口,顿时松了口气。
方才金蕊飞出的金花花瓣锋利如刀片,直逼向红衣女子腰腹,她忙躲闪,堪堪避过,仍旧被刀风划伤,几片血红鳞片翻卷而出。
女子凄厉哀嚎了一声,半枫以为她要逃走,没想到她竟然不怕死地又扑上来。
金蕊将刚从船篷里钻出一个脑袋的含辞塞了回去,顺手攫住飞回的金花,飞花成刀,他眼角挑起的笑意纵横着冰冷的杀气,眼瞅着妖物就要被活剐,半枫捂着眼睛不敢看,这时船篷里传出含辞的声音:“金施主,手下留情!”
金蕊闻言微微一滞,不过他从来不知留情二字怎么写,随即便勾起唇角,手起刀落,一串血红的珠子高高扬起又坠落,伴随着凌厉的刀风,一股血腥味蔓延开。
女子重重摔在船板上,铺开的大红嫁衣烈烈似火,艳艳如花,然而又像一大摊血迹。
含辞掀开帘子出来时,见着这一幕惨状,看了金蕊一眼,短暂的一霎,金蕊与他目光相撞,却仿佛被刺了一刀——他不喜欢小和尚的眼神。
红磷纷纷从黑衣人身上掉落,半枫蹲在黑衣人身边,伸手将他扶起。他的手在碰到黑衣人的身体时,不知是错觉与否。
他感觉到对方身子颤了一下。
半枫将人扶起来后,对方低声向他道了谢,不着痕迹地脱离了他的扶持,跟他之间的距离也稍拉开了些许。
一瞬之间,半枫感觉到了黑衣人对他的排斥。
这个黑衣人浑身裹着宽大的黑斗篷,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看不清脸,他个子小小的,若不是方才听他开口道谢,半枫几乎以为是个女子。
见女子已被降服,半枫掏出几张黄符,口中念咒,迅速将符纸定在她身上,罢了又搜出一张渔网,将人套入网中,拖进船篷里。他碰到她的那一刻,登时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这人身上寒凉无比,像常年浸泡在深潭之中一般。
含辞坐在靠近那女子的位置,金蕊皱着眉让他离远些,可是含辞置若罔闻,金蕊头一回被气得牙疼,一直死死地盯着含辞和他边上那只妖物,手上的小金花几乎要被捏烂。
半枫无意瞥了这边一眼,不禁打了个寒颤。
气氛安静而诡异,所幸未过多久,妖物身上涌出一团暗红的雾气,雾气散去之后,她下半身的红鲤鱼尾消失了,伏在船上的成了一个脸色苍白如纸、穿着大红嫁衣的新娘,嫁衣之下的双腿上只有一只鞋——那是一只绣着红鲤鱼的绣花鞋。
半枫松了口气,道:“妖邪之气已散。”
鱼的生命力顽强,就算被破腹剜肉,也依旧能甩尾跳跃。半枫料想她虽受致命伤,但仍旧吊着一口气。
果然不久之后,那女子悠悠转醒,迷蒙着一双眼,像瞎子一样眼神茫然地四处张望。
半枫知道,她这种状态就像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维持不了多久,于是他赶忙询问她的身份、遭遇,她呆滞地讲了一句“缈缈”,接着不管半枫讲什么,她都不作声。
黑衣人却低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若有所思。
就在半枫放弃问话的时候,她忽然脸色骤变,面上爬满了惊惧,嘴里喊着“娘,缈缈就来了,我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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