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_豆儿太岁【完结】(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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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不到君还问:“你既堂堂正正应考,朕也是秉公阅卷,因何说不公?朕不公?”

  李爵很犟:“他未上殿,就是不公。”

  “他的会试卷子朕看了,确实斐然。可即便点了会元,廷试答问未必合朕心意。你用如果来否定朕的决断,未免太藐视朕了!”

  “草民不敢!”

  “你敢!”龙颜倏然正肃,“你敢拒榜,敢挂冠,敢欺君,敢提全家老小的命来与你连坐这逆上的大罪,你敢得很!”

  李爵愣怔,旋即默然。

  ——陈森将药罐从炉子上捧下来,慢腾腾走到长案边,边沥药边跟辛星讲后来的事。

  “其实圣上早就想整顿吏治,索性借二郎一用,宽赦他一个欺君不死,但要他去秘查科考舞弊。案子办得好,复他的状元;案子办砸了,掉他的脑袋。二郎问株连么?圣上说罚点儿钱吧!二郎便应了。可一查一问,他自己清清白白,人家咬出的是老大。老大也爽气,知道事情败露,房梁挂不上去,弄跟麻绳悬门栓上把自己给吊死了。留下一封自白,承认自己买通了考官,故意剔掉几个出众的,好让二郎能够稳妥地入选殿试。这事本来做得隐晦,若非二郎中了状元成为众矢之的,他又非较那个真,真不一定揭发出来。唉,是都没想过二郎能中状元!倒非嫌他没才,而是怕他玩儿,不用心。想不到他一辈子唯有那一次,是真的用心了,反叫最敬爱的兄长赔上了性命。”

  兄长死了,家还在,一家老小还得哭着苦着活下去。李爵五体投地跪伏君前,破天荒恳求,他愿伏法,只求家安。然而圣上说,长子认罪服罪,一人之过不再追究,叫李爵起来继续做官。

  李爵惨笑:“接了这道旨,我是忠臣,却不再为人子、为人兄弟,不再有家了。圣上是要我当孤魂野鬼吗?”

  终于,他还是没能回家。也不肯留在朝堂上。经年辗转,仍是替人卖命,好赎还自己的罪。

  在李爵看来,他得赎一辈子!

  一辈子,又够不够?

  入世数载,顶个状元名,没当过一天官,家回不去了,爱也收不回来,想想此生似乎只余下一条死路的结局,好死赖死或者横死,也已经不为自己左右。突然觉得人世里打个来回,委屈得很!

  李爵躺在床里,想不通,眼热,但仍哭不出来。

  兄长去世后,他总哭不出来。仿佛是叫当天一场大雨浇灭了心火,天替他哭,他替天造恶,活成副乖戾模样。

  可就是那一天呀!他分明在天泪里哭到四肢冻冷,神情麻木,脸上的泪一遍遍被雨水冲刷干净,泡得他一身是苦。他不敢进灵堂去面对家老双亲,就只会一个人在雨里走。从午后走到日暮,从深夜走到天明,走得湿衣干皱,又一遍轰雷从云里滚出来,豪雨复将他浑身淋透。

  直到高甪来了,陪着他一起走,油纸伞只将他遮住,撑起一片安稳的假象。

  李爵便不走了,木头木脑地立在原地。

  高甪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唤他:“仲贤?”

  李爵身子微微晃了晃,踉跄往前去了半步,忽又站下。

  高甪忍不住伸手来搀,再唤:“仲贤!”

  李爵无力地挣了下,没有挣开,便扭过脸来怔忪地看人看伞,看独自行来这条长长的路。

  他尚认得:“乐、平……”

  声音似枯木将朽,毫无生气。

  高甪哽咽,忽一把揽他入怀:“回去了!跟我走!”

  李爵任他拥着,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问:“走去哪里?能去哪里?”

  “那也走下去!你不能就这样耍赖不走了,这不是你哥要的。他一死,所为所求,绝非如今的你。”

  “哥要的……他求……可他死了!为什么呀,乐平?”李爵的眼泪又淌了下来,失魂落魄,“为什么死的是我哥?为什么他死了,我还活着?他要什么我都给他,他要什么……他死了,还怎么要啊?我该怎么给他?”

  高甪心发慌,抚他脸颊,拍他摇晃他:“仲贤你糊涂了!”

  李爵双目失焦,碎碎呢喃:“糊涂、糊涂、哥……哥不理我了,再也不理我了!我没有哥了。乐平,我把我哥害死了。是我害死的!”

  高甪伞也不要了,拼命抱他,在雨水的喧哗里大声吼叫:“醒醒仲贤,你哥想看见的是你堂堂正正立在朝堂上,看见你前途无量!”

  李爵痴痴摇头:“我不要前途无量,我要,我只要,我哥活着。”

  要不来,得不到,死去的再难回还。有人死了命,有人死了心!

  五年了,李爵心里依旧扎着一个死去的人,闭上眼看见逝者的容颜,睁开眼还听见大娘的悲戚。那时候姐姐们哭哥哥,恨二郎没有良心;那时候亲娘匍匐灵堂,无颜面对主母;那时候爹爹一夜白了头,还要听坊间笑话这一家长子犯法次子灭亲。

  那时候起,李爵再没回过家,再不是李家的儿子。

  他亦不肯随在高甪帐下做幕僚,像惩罚那场赌约的任性,不许自己爱,不许得到。

  而于高甪来说,李爵的推拒何尝不是在罚他怨他?若没有这场赌,若他放手任李爵自在江湖,若非他实存了结朋造势的权利心,也许李爵终究只能是个浪荡公子,凭一身武艺江湖里偶尔惹是生非,回家挨一顿父亲的棍棒,却总是有吃有喝有钱使,有亲有家有朋欢。不必孤身于世,故意离他千万里路遥,爱不到想念不到,随时预备把命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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