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觉她话虽冠冕倒也切中,其他食客们纷纷附和着过来拉架,有几个当下将捂着脸的小工扣住了。瞧他嘴里丝丝抽凉气并着声声哀嚎,脸上确实油腻腻红辣辣,显是烫得不轻,骂他活该之余,亦有人好心抽了汗巾与他小心地抹一抹脸。
“一念之差?”书生嘴歪了歪,扯出一抹古怪的讥笑,“我是一念之差,那他是什么?也一念之差?”
辛星想了想,用力点头:“对啊!一念为善一念为恶,就是冲动呗!做事不过脑子,害人害己。”
书生顺着嘴角上扬的方向慢慢地歪起头,眼底升起一抹癫狂的厉,犹是毛骨悚然地笑着。
“小时候有一次,最要好的同伴约我出去玩儿,我没去。”
所有人都愣了,不知他突如其来的讲述是何用意。
辛星自然十分莫名,不安地问他:“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我没去,同伴后来被马蜂蛰死了。”
四周瞬时陷入一片寂静。
“你说一念嘛!我也是一念呐!若依着往常,我定管一叫就走。不过那天说好的爹要来查我的功课,我突然觉得不能总贪玩儿,也该让老爷子高兴一次。当然,若我当真顽儿去了,同伴与我皆是要死的。也不过,跟我在一起的话,或许他就不会去小树林打马蜂窝,谁知道呢?一念。那一天对我来说就是一念,不是一念为善一念为恶,而是一念碧落一念黄泉。”
说到此处他刻意停一停,饶有兴致地端详辛星的表情,随后才道:“圣人都教我们三思而后行,那为什么他不能三思?我又为什么要为他的所谓一念之差浪费我的宽容?”
辛星竟不由自主撤了半步,眼神中含着难以掩饰的畏缩,逞强分辩:“即、即便如此,你也不能动手。你凭什么替天行道……”
越说声越小,连头都微微低下去了,目光回避。
想不到书生回她:“谁说我要替天行道?”
“啊?”
“他动手,我便动手。我就是不让他碰老马。”
“可、可是、这……”辛星结巴了半天,好容易憋出一句,“热汤泼脸是会毁容的,你过分了!”
“他烫残了马千里的手就不过分了?”
“所以我说了嘛,是非曲直自有公堂论断,庶民不可凭意气私了私斗,这是目无法纪!”
“我喜欢啊!”
“……”
“你知道马千里一天包多少馄饨,有几多进账?”
辛星不可能知道。
“他手残了,卖不成馄饨,后果有多严重你知道么?”
辛星小心翼翼道:“因伤致残可判钱……银……补、偿……”
书生摇摇头,眉眼间满是不屑:“我,一年了,每天在这里吃一碗馄饨,没断过。这一早上吃不到这一碗,我难受,痛不欲生。我痛不欲生,绝不干活。我不干活,太爷也就痛不欲生了。太爷痛不欲生,这一县的治理就得乱,得民不聊生!明白了吗?”
辛星听得懂他话里的每个字,但不明白这些字连起来的意思:“什么太爷、治理、民不聊生的?你这是强词夺理!”
书生忽扬了扬下颚,似跟谁打招呼,扶腰迈步踱过来,错身时在辛星耳畔凉凉递一句:“这叫因果!”
转过身,面前站一高壮大汉,身着捕吏服,单手扭住小工,居高临下把书生望着,显得很是无奈:“陈老说了,今天黄历没好儿。”
书生恢复了死气沉沉的做派,垮肩佝背,嘟嘟囔囔说:“我要吃馄饨!”
辛星嘴大张着,直不楞登看着大汉的捕服。
大汉跟书生苦笑:“我没接着的人。”
书生一字长腔地接:“撞我刀口上了!”
辛星嘴彻底合不上了。
这一天当真诸事不宜。
☆、二、是非难分
捕吏不是官,但辛星这个捕快当得却着实有些派头,因为她跟选官派官一样,是京城调派过来的。还因为外借她的衙门并非是那顺天府,而是官道江湖道都武威赫赫的全国捕吏总署狛牙卫。
能进狛牙卫的捕快都是万中挑一,能从狛牙卫走出来的女捕快更是万中无一。换言之,辛星是人才,她自己都很骄傲自己是人才!
于是人才很纳罕:“你怎么猜到我就是京城派来的人?”
其时,三人扭着城里有名的无赖二痞一道回县衙去,辛星牵着马悻悻然拖在末尾,琢磨了半晌还是忍不住跟师爷李爵搭起了话。
李爵犹自裹着一身幽怨气,懒洋洋道:“不是猜的。”
辛星气恼:“你知道我是谁还挤兑我?”想一想,不对,“不管是不是猜的,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啊?”
李爵牙疼似的哼唧了声,叫前头的田力:“把这个笨蛋给我退回去!”
辛星气得噎住。
田力闷笑,扭头望了眼辛星,边走边说:“此地不是交通要隘,外乡人来得不多。”
辛星恍然:“我就这样被口音给卖啦?”
李爵冷哼一下,仍是未答。
田力接着道:“还有你扯的那些目无法纪、不可私斗的词儿,一听就是公门中人。普通百姓劝架最多算了算了和气生财,要么够了够了当心吃官司,多少有些偏向,你却摆个官腔,忒是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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