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在完全沉睡下去之前,意识恍惚时他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睡在自己身边的那一生挚爱的人,究竟是谁?他细细的推敲着,抓耳挠腮,死命的忆起了一件事,自己好像还没成婚。那又为什么会和一生挚爱睡在一张床上?难道又是被损友抓进青楼里请客去了?不对,嫖到的算不上“一生挚爱”。
那又会是谁呢?
他的脑海中忽然飘过一个身影,少年身着红黑相间的曲裾上衣,黑裳在红木圆桌的阴影中融成了一片,他背对着自己,深棕色的头发扎成马尾,不知怎的,玄觉得这样的发色放在阳光下一定特别好看,像是快要融化了似得......他缓缓地,一步一步,蹑手蹑脚地走到那人背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年全身一震,“唰”地转过了头,一双水汪汪的红棕色大眼睛直勾勾地仰望着自己,白嫩的小脸仿佛能滴出水来......
啊,是钱温,自己说好要与他成婚的。
玄记得他带着钱温四处游玩,光明正大地拥抱他、亲吻他,他最爱干的一件事是把钱温扛在肩上跑,抱在怀里、背在背上跑都不错,排的上前三。他记得他本来已经和钱温约好了,说第二年春天就来娶他,他把钱温送回了江南的老家,然后,回到皇城......
他的心忽然一缩,全身上下仿佛被雷穿过似得一震,呼吸紧紧地扼在了喉咙里,他记得自己好像是!......
玄猛地睁开了眼睛,从大红喜床上“蹭”地坐了起来,身边的枕头空空的,被褥也都是冷的,他猛地掀开床幔跳下床,出现在眼前的不是温馨的新房,而是冰冷的牢狱和无情的酷刑。
一阵眩晕,他弯下腰干呕起来,再抬起头来,就是蒙蒙的细雨和春草初出的景象。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本来那年的那个时节,他应当得到了父亲的允许,去钱家提亲了,而那年的那个时节,他却在众目睽睽下,死在了断头台上。
啊!
——大地之上——
粉色短发的女人挥使着铁锹,在乱葬岗中,一寸一寸地挖掘着散发着恶臭的土地,终于“咚”地一声闷响,铁锹触碰到了木板,她擦擦汗,又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清理了周围的泥土,弯下腰,稍微使劲就可以提起那离地面仅仅几寸远的木板。
她闷哼一声,将棺材盖掀起,望了一眼紧闭着眼睛,缩在棺材里瑟瑟发抖的蓝发男人,板着脸将他揪了起来,让他伏在自己肩上,几乎是一路拖着将他带出了乱葬岗。一路上,男人在她耳边抽抽搭搭的,她听了,那双如同古埃及神像般的眼睛闪过一丝狡黠的微光,细眉嘲讽般的弯着,勾起嘴角,红唇微启,带着笑意低声说道:“我叫伊洛蒂,以后是你的直属上司。”
男人没有理会她,她倒兀自笑的开心。
——金陵城——
那人穿着幽蓝色深衣,带着斗笠,在层层楼阁夹缝间那露出的一截小桥上,瞬间掠过。
——从那时到现在,已经过了许久,春草初出的时节也过去了,现在的江南莺歌燕舞,是一副仲春的景象。来钱家提亲的人都快要踏破门槛了,唯独心里等待的人还不见踪影,钱温找了各种理由回绝,朝着窗口巴望着,在层层楼阁之间找到那一缕缝隙,望着人来人往的小桥,等着带着斗笠的身影。
他心中充满了期盼,时不时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把每一个角落都弄得干干净净,又把摆设搬来搬去,位置换了无数遍,之后又朝着镜子望望自己一成不变的衣服、一成不变的发型,琢磨着换个新形象。端着医书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只是想些傻事。
有一次拿着去年装月饼用过的绸布,也不知道心里想了什么,竟在上面勾勾画画,琢磨着做件小孩子穿的衣服,过了半响才反应了过来,羞红着脸用绸布包了别的杂物,一个人在屋里尴尬得坐立不安。
一会儿,他又抱怨玄办事不利,跑的太慢,明明说好了是初春时节,说好了还要来的早一点,结果让自己等到现在,一定是半路凑热闹耽搁了!不过想到这,他又忽然担忧起来,玄或许是因为遭遇了些麻烦事才耽搁了呢?毕竟他在江湖上结怨太多,朝廷上对他父亲不满的人也会迁怒与他......万一是遭遇了不测呢?
钱温一想到这里,就焦虑得在房间里踱步,最后总是“蹭蹭”地窜到床边,望向缝隙间那一截小桥,眼巴巴地期盼着那人能快点来到——无论是贪玩耽搁了,还是遭遇不测,只要让姐姐把他修理一顿,吓得他以后再也不敢出金陵城,那不就好了?一直守在自己身边,一定平平安安,也少了牵挂和思念。
钱温望着窗外痴痴地发着楞,忽的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缝隙间闪过,他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下了楼——来人虽不是玄,也是他的亲姐姐钱媛,前段时间不告而别,现在终于回来了。
钱温一直记得,那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的一刻——钱媛风尘仆仆的站在门口,做的第一件事是喝了一大碗茶,第二件事不是进门,而是在提亲的人、家丁、父母亲戚面前,用她掷地有声的大嗓门,毫不忌讳地大声说道:“长孙宵玄死了,在京城的断头台上。”表情还一脸的淡定,和扯家常无异,说的好像谁家杀了只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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