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没再说别的话,挥挥手,仆人便心领神会地上前来推走了轮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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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年是个很奇妙的时间,长得可以让一个王朝从内到外的腐败个一干二净,也可以很短,因为即便是过了几十年,曾经的记忆一旦是回想起来,仍然是那样的历历在目,仿佛都是昨天发生的一般。
那时,他还是史书上那位开国将军——长孙羽的师兄。自幼告别父母,来到深山中跟随开国将军那位隐居的父亲习武,他天赋异禀、勤奋刻苦,再加上多年的修习,武艺十分高强,本身就与长孙羽不相上下,再加上自己的刻苦钻研,又在多年后自创出了一套武学体系,当他能实力碾压长孙羽的那一天到来时,师父说:“我没什么好教你们的了。”于是就将二人赶下了山。
当时正逢乱世,当官弄权的人尚且苟且偷生,百姓就只好民不聊生,二人闯荡江湖处处碰壁,于是一气之下随了潮流,接连抢了几个钱庄,攒下钱财招兵买马,占了个山头创建了自己的势力,庇护着周围的几座城池,翘着个二郎腿抽着土匪烟,接连打退了各方势力的各种兵马,日子过得悠哉清闲,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翻个身睡个回笼觉。
有时站在山头,眺望着远处四方的城池,四方的田地,官道悠长一眼望不到头,很快就在对面那座山的夹缝中转了几个弯消失了,他感到满足,但满足之后却莫名的更加空虚,于是更加眺望着山的夹缝之间,希望能望出百万大军,让自己酣畅淋漓的大战上一场。
——望着望着,却望来了那人。
他是携着大军的,虽没有百万,却也不少。当年的卫将军望着山下黑压压的一片感到一阵热血沸腾,却看见那一片乌黑往后整整退了数十里,驻扎在了对面的山脚下,唯独留了一人,骑在看不出一丝杂色的黑马上,一直向着这边眺望着,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好看的东西,竟呆呆的驻足了近半日,于是卫将军也站在山头上注视着他,并不是在看什么好看的东西,却也驻足了半日。
直到夕阳西下,阳光正好从山寨背后照来,大概是恍了那人的眼睛,他总算揉揉酸痛的脖颈,转身纵马离去了。
卫将军一生都没有忘记,那日夕阳中,狭窄的坡道下那人驻足眺望的身影。
以至于多年后他辞官来到金陵城,一次偶然间听见勾栏中戏子唱道:“闺门外,谁家君子?环佩绮罗有几多?”时,竟然差点落下眼泪。
于是过了几日,当那人只身前往山寨扣门时,他只是刁难了那人几句,实际上是想都没想就带着长孙羽和那群土匪般的小兵投奔了他。
之后就是多年的征战,寒风瑟瑟穿透铁衣,金戈铁马,誓死拼杀,人死前痛苦的哀嚎他听了上百万遍,有时是他的敌人,让人振奋,有时则是他的同伴,让人心痛惋惜。他记得他和长孙羽第一次领兵攻打第一座城池时,几万人的性命如同割草般的没了,将士们死的死伤的伤,长孙羽当天在军营里哭的悲伤,说自己不打了,要回老家,卫将军又何尝不是同样的心情,但只是冷笑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然后转身离去,一人在暗处落泪。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记得这是那人最爱说的一句话——那人站在城墙上,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大好河山,而城墙下一片辽阔的旷野,仿佛要被他尽数拥入怀,卫将军看着那人意气风发的笑容,有些失神。
多年的征战,每一场战役都像是夺走了他十年的阳寿,回过神来时自己似乎已经苍老了许多,每次回到营帐里,倒在塌上,全身的身子骨都如同断了一般。但看着那人越发意气风发,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段日子,让他第二高兴的事是打胜仗,让他第一高兴的事是三人能聚在一起庆祝胜利,有时候是坐在一起打麻将三缺一,于是顺手抓一个小兵过来陪同,有些时候是三个人坐在一起喝酒,长孙羽光顾着喝,没过多久就醉的睡了过去,于是他就能和那人在长孙羽的呼噜声中,秉烛夜谈。
他还记得攻占京城的前夕,他们三人又聚在一起喝酒,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生死这件事上,于是长孙羽忽然说道:“若要我死!我要醉死在梦中!人世无穷大,唯有美人和美酒不可辜负!”之后不停的喝,不停的喝,又醉的昏睡过去。
在呼噜声中,那人忽然问道:“那卫将军你呢?”
“我?到了该死的那天去死就行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将军你觉得,人世间什么不可辜负?”
“(沉思状)”
“在我心中,天下无穷大,唯有将军不可辜负。”那人忽然这么说道。
他心中一震,抬头望向那人盛满醉意的双眸,不知怎的竟然不敢于他对视,于是佯装不胜酒力,先行告退。
之后攻占了京城,清除了周围一切不利因素之后,那人顺理成章地住进了皇宫,顺理成章地称帝了。他还记得那人称帝的那天,三人又顺理成章地喝了个烂醉。
卫将军本来酒量就较小,平时还能悠着点喝,那日实在是高兴到了极点,竟互相拼起酒来,于是酒局才到了一半就沉沉睡去。恍惚间忽然感觉一个暖暖的东西附在了自己身上,朦朦胧胧中醒来,发现自己竟被天子拥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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