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勃然看向发声之人。
乍一听此人似是在替本王帮腔,然礼部尚书昌家瑞,吏部尚书罗浩,户部尚书邹祈年,各个都没有行差踏错,皇帝根本不可能为了提拔裴言之去动这三个尚书,此人所言重点,无非是最后一个兵部尚书!
前兵部尚书乃是宋国公苏详,自苏详因包友宏一案被牵连,此位一直悬空至今。
待我看清那人,竟然是豌豆脸,不由得沉声:“唐稳,你一介小小从七品的中书舍人,哪个允你列朝的!”我朝沿前朝例,诸在京文武官员职事九品以上,朔望日朝,文武官员五品以上及监察御史、员外郎、太常博士,才有资格每日朝参。
豌豆脸赧然看向本王,满眼星星状:“呀,王爷,是臣的不是!臣素来仰慕王爷,昨日一见太过高兴,竟然忘记同王爷说了,皇上已经提拔了臣做督查御史了。”口气亲密,还特意托出昨日见过本王一事。只看他那副模样,不知道的恐怕还会以为他是本王的人!
“皇上。”我别回脸不去理他,正要反驳,上座皇帝却连连点头:“摄政王说的有理!令裴卿兼领平章政事一职的确是朕欠考虑了。这样吧,兵部尚书一职亦悬空多年,便由裴言之领兵部尚书职吧。邹尚书,昌尚书,罗尚书以为如何啊?”说完一脸征求却不容置疑的看着三个尚书。
三人之中罗浩向来与我不睦。邹祈年年迈,昌家瑞只晓得守着自己的本分,听闻皇帝此言连连附和。只要裴言之没抢他们屁股底下那份俸禄,自然是皇上圣明!
只怕这才是皇帝今日真正的目的!我眯眼看着蕴修,缄默不语。
下朝路上,几个武将缓缓跟在我身后。夏涵庆上前一步低低道:“王爷,你看……”
我长长的吸了口气,今日这天闷得很。驻足顿了顿望了望天。自六月来终日艳阳高照,滴雨不下,今日天际边却云底阴暗,层层叠叠,或许,今夏的第一场雷雨已近在眼前,不由得长叹一声:“一个兵部尚书尚不足为惧,架空他。”
“是。”
☆、朝堂(三)
第二十三章上
然而这云压了半日,雷打了几个,雨却只下了半个时辰。地上刚湿雨水就住了,暑气只消了一刻。
第二天我便称病不朝,索性托病去了京郊甘泉顶别苑静养,一呆就是数日。
白日里我赏花遛鸟,到了夜里,朝中动向便已放在我的案头,连皇帝在朝堂上挑了几次眉毛都一清二楚。
裴言之初掌兵部,诸事待理,上任第一件事便是清编。可兵部、职方、驾部、库部四属几乎都是我的人,裴言之要查卷宗,了解南北两苑府兵兵况,简直难比登天。
我悠哉悠哉的任裴言之折腾了几日,这夜夏涵庆突然来甘泉顶探我。
“王爷,”夏涵庆上来便面色凝重,“裴言之不晓得从哪里弄来一份卷宗名单,要彻查军中吃空饷一事,还说要让户部缩减军需!”
呆子!我气急,若此事真要清算,且不说南北两苑要闹起来,便是边境亦不会太平!
沉吟半晌,我低低嘱咐:“让姜铁头在西塞给本王吃两场败仗。第戎这两年消停,朝廷还真当天下太平!缩减军需?他少一个子儿我这里都太平不了。书呆子治军,简直笑话!”
裴言之什么都好,只独一样:凡事总想要分个是非黑白。可这世间又怎么会只有是非黑白?
所谓清流之所以自诩为清流,无非两件:忠君,清廉。
本王在他们眼里一不忠君,二不清廉。尤其是军中吃空饷一事,更是那些所谓清流心里多年的毒刺,只苦无把柄,奈何本王不得。
然这些所谓清流只当那些空饷尽数进了本王的钱袋,却哪里知道,要当这十几二十万人的家,有几多困难。
先帝打完江山,自己的屁股坐上了皇帝的宝座,然一将功臣万骨枯,脚下又是多少白骨荒冢!
我亲眼见过一家兄弟四人,只剩一个攥了三块写了名字的木牌回家,出来开门的却是满门孤儿寡妇;亦亲自捧过朝廷所谓的十两抚恤银,送到阵亡将士门前,门后家徒四壁只得一个白发老母;更听说过拄着拐杖只剩一条腿的老兵返乡,怀中只有朝廷发给的五两纹银,家中等他的只有坟头两座!其余种种,数不胜数!
有道是加官进爵皆浮云,十两白银一条命!这才是底层官兵最真实的写照!
清流?本王最不耐烦的便是他们这些清流,只晓得书面文章,书生意气!
先帝初登大宝,宫内轻歌曼舞,我跟着我父兄在军中安顿整军,那些歌功颂德的所谓清流,有几个曾亲眼见过那些孤儿寡母,又有谁数过有多少家破人亡,又有哪个曾亲耳听过士兵痛哭?
算算银钱也就罢了,治军?笑话!
当你看着那些白发苍苍双眼几乎哭瞎的老人,当你看着那些手上牵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的孤儿寡妇,难道你能说得出口,你手上的这十两白银,就是她的儿子她的丈夫她的父亲的卖命钱?
我说不出口!我爹也说不出口!我相信是人都说不出口!
然后我能怎么办?我只能年年给他们发军饷。好让那些死了儿子死了丈夫死了父亲的人,有钱送终有钱养儿有钱活命!
这就是本王手下那每年近十万两空饷的去处!不多,真心不多!比起我卫氏江山,比起这这几万条性命,每年十万两白银,真心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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