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她吧。哪怕是看在这样一双和他相似的手上,把伞给她吧。
你怎么忍心?你怎么能够忍心?迷迷糊糊间,薛止松开手指,手中那把轻巧的雪青缎面小伞就递了出去。
见到自己的劝说生效,白衣女子笑得越发温柔,“对,就是这样,伞郎,把妾身的伞还回来,这样妾身下雨天就能够出远门了。”
眼看她就要拿到雨伞,薛止的脑内陡然响起这样一句话。
阿止,你要切记,时时刻刻打好伞。”
这是穆离鸦曾和他说过的话。
“抱歉。”他缩回手,摇摇头,不看女人瞬间灰败下来的脸色,“这把伞不能给你。”
他握紧手中剑柄,用力得都到了疼痛的地步。只有疼痛会让他感到清醒。
——迷魂之术最易对那些魂魄不稳的人生效。
为什么先前那一瞬间他会把她当成了自己心底的那个人?
明明哪里都不像。哪里都不像。
“为什么?”
本来快要拿到伞的女人登时换了副面孔,“为什么不肯把妾身的伞还来!?”
她声嘶力竭地质问他为何要中途反悔。
但薛止本来就不是怜香惜玉的人,对于她的悲切也只报以冷眼,“你说过的,要下雨了。”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一刹那,天色再度变得晦暗。
呼啸的狂风卷着墨色的雨云,远处传来隆隆的雷鸣,风中挟着浓厚的水汽,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要下雨了。他们二人同时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满是绸缎的库房消失了,他们再度回到黑色的天井里,头顶是开得荼蘼的梨花树,脚下是细细密密一层洁白的花瓣。
第一滴雨落在地面,留下一个暗色的点。
不用任何人提醒,薛止撑开雨伞稳稳地打在头顶。
和先前在巷子里时一样,雨水一滴都没有落到他的身上,而他对面的女人就不一样了。
她完完全全地暴露在这场诡谲的大雨之中,双臂抱紧,指尖陷入血肉中,仿佛正在承受莫大的痛苦。
“啊……!”她发出一阵绝望的嘶吼,那声音中饱含巨大的痛苦,仿佛天上落下的不是雨水而是刀子。
“我的伞。”她无比怨恨地看了薛止一样,面孔不复先前的清丽,“都怪你,不肯把我的伞还回来。”
淋到雨水的皮肉发出滋滋的声响,一直烧得露出底下猩红的血肉。
很快她就被这诡异的雨水腐蚀得只剩一团红色肉块,而这蠕动着的红色肉块还在模模糊糊地重复一句话,“把我的伞还回来!”
薛止站在原地,动也不动。若是将伞交还出去,那么变成这幅惨状的就会是他自己了。
“这不是你的伞。”
再过了一会,连肉块都不复存在,只留下一摊腥臭的血水。
看着一个上一刻还在和你言笑晏晏的人在眼前一点点被腐蚀成血水,绝大多数人都再难以保持冷静,可薛止少了一魂一魄,又天性凉薄,并未露出太过惊诧的表情。
说难过也不是没有,可都太过潦草,好似是其他人的悲喜被草率地投影在他身上,淡薄都快要难以分辨。他就这么站在这片漆黑的天地里,来去的路都消失不见,孑然一身,孤独得都有些茫然了。
那柄雪青色的缎子小伞在他的头顶撑起,硬生生将大雨隔断,他也自然不会将手伸出伞的庇佑范围去试探这大雨的怪异之处。
这雨来得太过突然也太过巧合,好似他脑内刚有了个要下雨的念头,雨云便从远处飘了过来,下起了这场可怖的黑色大雨。透过哗啦啦的雨声,他再度听到远处若有若无的机杼声混合着女子的欢笑声和男子的狎昵说话声,像是隔了许多年的一场绮丽梦境,梦醒以后只留下这么点悠长的余韵。
“天黑黑,雨黑黑,瘦骨伞,似花团……”
先前那伞郎唱过的歌谣再度响了起来,不过这一次不再是单一的男声而是许多孩子的声音,他们起初唱得乱糟糟的,一点都不整齐,后来一点点统一起来,就像海浪的涛声。
他们越是唱这首歌谣,雨就越是大,慢慢地薛止都快要看不见伞外头的天地是怎样的,只能看到白茫茫的雨丝。
对此薛止担忧地抬头看了一眼雨伞,他不愿去想若是这把伞也毁坏了,那么接下来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事实上也和他想得差不多,这把伞差不多将要到了极限。就在细瘦的伞骨因快要无法承载暴雨带来的巨大压力而崩塌,他忽地听见了一串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到近地来到了这个地方。
这脚步声不像是人发出来的,倒像是什么野兽在地面上迅疾地奔跑,但比起曾经在山间听过的猛兽奔跑似乎又单调了那么一些。这脚步声的主人不畏惧大雨,反而在雨中横冲直闯,好几次薛止都能清楚地感知到,某种不像是妖邪但又绝非善类的凛冽气息擦着自己的身子经过。
与此同时,那越发急促的歌谣声戛然而止,甚至连最后一个音符都来不及收圆了。
“啊啊啊!”远处那群看不见的小孩被这狂奔的东西冲散了,四面八方都是属于孩童的细碎脚步声,仿佛踏着水花快速奔跑,直到消散不见。
没有人再唱那首招雨的歌谣,那看不见的猛兽也渐渐消停下来。薛止虽然看不见,可是他能清楚地感知到,那东西走之前给他指了个方向。
52书库推荐浏览: 泠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