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默笑眯眯地应著“一定”、“一定”,看了眼缩著不动的简若林,又道了声告辞。
等他走远了,简若析和弟弟并肩而行,暮色渐沈,两人脸上的表情都看不真切。
走了一段,才听见简若析似迟疑地开口询问:“你和萧公子,走得很近麽?”
简若林被问得一阵心慌,明明没什麽,可是一想到那人种种轻薄举动暧昧言语,又觉得似乎真的有那麽回事。额头下的血脉突突地跳动,胀得头疼,抬头望见兄长正望著自己,连忙应道:“也没什麽,只是偶然遇见了,随便聊了几句。”
简若析一双鹰似地眼,射出锐利逼人的光,仿佛要把简若林看透一样。过了一会,才听他貌似随意地说道:“如此便好。那个萧公子,举止乖张谈吐不凡,是何来历,连大哥也看不准。他那样的人,非富即贵,走得太近,到了最後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兄长的顾虑也并非无端,因而简若林静静听著,听完以後,听话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简若析叹一口气:“你也大了,这些事本不该由我来唠叨,大概也是我多虑了,若林总还懂得自己把握分寸的。”自嘲似的笑了笑,续道,“不说这些了,赶紧回去吃个饭洗个澡,晚上可约了婵娟姑娘,再拖下去可就迟了。”
简若林点点头往前走,目光却愣愣的,有些失神的样子。
再晚一些,天色已经全暗了,弦月如钩,弯弯的一轮斜飞入屋檐的一角。
简若林从後门被引进红袖坊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挂在矮门两侧晦暗的红灯笼,只觉得那红色在昏黄灯火的遥映下,无端生出几分凄厉诡谲之感。
──血迹干涸後一般的颜色,仿佛在预示著某种不祥的结局。
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有这样可怕的念头,简若林摇了摇头,紧了双眉,跟上引路的小童。
简若林向来坚持,每个女子都有与生俱来的独特风情韵味,因而用香施粉,也不能随著大流一概而为,而是应该顺应其本身的特质,细细研磨调制独一无二的专属香料,这才是制香的最终目的和最高境界。
所以每年留芳阁里,也有很多人不惜天价,请简若林过府,亲自调香。
红袖坊里的婵娟姑娘,是大半年前就预订了独制香粉的客人,前些天里约好了时辰,简若林今夜便亲自上门,要先根据婵娟姑娘自身的体香稍作判断,以方便之後的研香工作。
一接近房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凄婉的哀求声:“妈妈,婵娟这些年也帮坊里挣了不少银子,现在只求妈妈放我一条生路,妈妈竟也不肯吗?”
房门半开,简若林尚不知道前因後果,只是犹豫了一下,推开们踏了一只脚进去。
里间的桌子上摆满了一摞华贵珠宝,最上面还有不少的一叠银票,全部被一双纤美如玉的手拢起,推到对面端坐的妇人面前。
“我把我这些年来所有的钱财都留给妈妈,难道还不够吗?”
婵娟姑娘,红袖坊新近的当家花魁,万千宠爱於一身的娇滴滴的绝色美人。平日里在台上看她弹琴的时候,总是在额上贴一朵桃红花印,织锦华衣上大簇大簇的紫色云纹缭绕,衬托得她宛如云中月下的仙子,不知道折了多少恩客的心。
现在,女子仅著一件素衣,面上不施脂粉,几抹难掩的憔悴,混杂著些许心焦和绝望,让那张灵动风韵的脸,看起来越显得我见犹怜。
可惜对面坐的是自小培养她的鸨母,不是轻易就耽溺美色忘乎所以的客人。
“我说婵娟,我是看著你长大的,七岁的时候,你就到了我红袖坊里,这些年来,我请师傅教你弹琴奏乐,诗词歌赋,可有半点苛责苦待与你?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思,现在只为了一个傅公子,就想著就此离开,天底下又哪里有那麽便宜的事?”
“妈妈……”凄惶的女子,声音里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哭腔,哀求之意更甚。
“在这行里呆的时间也不短了,你还没弄明白吗?风月场上,逢场作戏,哪来的什麽真心实意。那个傅公子是个有家有业的人,不是我说,你这样的身份跟了她,又真的能有好日子过吗?”一句接一句的质问,毫不留情地剖析利弊,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让婵娟死了这条心。鸨母状似悠闲地呷著杯中清茶,冷冷地判了婵娟死刑:“你就别再打出坊的主意了,没我的同意,你就算出了这个门,也是仅个逃奴。”
朝中等级颇见分明,虽然不到过分强调贵族和贱民身份差别的程度,但是青楼楚馆里卖笑的娼妓,依旧隶属下等的奴籍。除非赎了身拿回卖身契,否则就算逃了也以逃奴论处,走到哪儿,都别想有安生日子。
婵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堵上了身家财产与鸨母商量,哪怕孑然一身,只要能脱了贱籍,怎样都好。
可是鸨母无情地一盆接一盆冷水泼下来,让婵娟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是被下了大功夫调教的红牌花魁,是红袖坊当之无愧的聚宝盆金饭碗,鸨母还没从她身上捞够成本赚够利润,又怎麽肯轻易放了她去。
心中绝望,终於凄然一笑:“妈妈既然不肯,婵娟也只有将这手艺,全还给了妈妈。”
简若林在门口呆呆站了半晌,暗叹自己来得真不是时候,只是场面太过凄厉,他一只脚已经跨进房门,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踌躇了一会,最後听见女子声音冷冽的那句话,夹杂著刻骨的绝望和凄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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