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竹_十九瑶【完结+番外】(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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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母温柔地笑了:“这不是盼回来了吗?娘还好好的,城儿还是个有娘的孩子。你安心去歇息吧,留环翠在这儿伺候就好。快去,睡饱了再来,莫再教娘亲挂心。”

  她催促了三两声,陆桓城沉默地点头答应。

  陆母又记起了什么,犹豫一会儿,试探着问:“你身边为祸的那个,那个晏琛……可除掉了?”

  此话一出,陆桓城的动作立刻僵住,手指竟止不住剧烈发抖。眼中的水光刚淡去一些,又浓回了初时。他垂眸不语,呼吸久久难平,半天才哑声道:“他……不在府里了。”

  不曾除掉,只是不在府里。

  就算这样简单的六个字,陆桓城也说得万般艰难。

  陆母听出了话中之意,但并未责怪。她是过来人,既享过饴蜜的情爱,也经历过肝肠寸断的丧夫之痛,如何不能体会陆桓城的心情?他眼下这伤情模样,分明还对那个少年惦念不舍——晏琛是长在心头的一颗瘤子,明知不能留,用钝刀割去了,仍会鲜血淋漓地疼。

  她握着儿子的手,安抚道:“城儿,这件事……不是你的错,娘不会怪你。哪怕你现在还想着他,娘也理解。我们是肉体凡胎,不是铁打的,扛不住这样伤心的事。心里头受了伤,总要先疼一阵子,等过去十天半个月,慢慢结了痂,才会痊愈。城儿,你莫要勉强自己,慢慢地忘,慢慢地恢复,日子还是要一样过下去,明白么?”

  陆桓城点了点头,哽咽道:“娘,我明白。”

  雨丝纷缭,落下万道垂帘。陆桓城一开门,斜风夹着冷雨扑面而来,料峭的寒意冻僵了面孔。

  他抬头望着阴郁的天色,神情哀凄而彷徨。

  五天了。

  晚春清早,连粉墙重重的府里都寒气逼人,十里之外的萧索山野,会冷成什么模样?他的阿琛一个人住着,无人陪伴,可还安好地活在这世上,也瞧见了这一场春雨?

  想着便又狠狠自嘲起来,嘲笑自己捅不破心障,时至今日还心存痴想,不肯将晏琛当作妖精,不肯承认他是一株艳丽的、极毒的夹竹桃。

  环翠见他要离开,递来一把伞。陆桓城起初没接,入雨走了几步,脚步顿住,不言不语地回来取走了伞。

  晏琛已经不在了。

  纵然大雨倾盆,也不会再有人撑着一柄油纸伞,伫立在藕花小苑的栅栏后头,盼他归家。

  陆桓城出了佛堂小院,撑伞站在岔道口,茫然望向前方——这是他的家,他需要一张睡觉的床,可他无处可去。

  脚步被什么牵引着,仍走了最熟悉的一条路。

  小径曲折,探入丛丛新绿,盎然的绿意簇拥着一道短墙门洞。推开湿栅栏,往里走去几步,整座空荡的小苑安静异常,只剩下细密的雨声。远处房门紧闭,窗户灰暗,一片沉沉死寂,连灰尘也被泼天的雨水打湿,不肯飞扬起来。

  陆桓城立在雨中,看着无数的水珠砸进莲池。

  晚春无花,几片伞叶高高低低地撑出水面,须臾盛满了水珠,不堪重负,忽地翻弯了细茎,把雨水倾倒入池,又颤抖着直回来,左右摇曳不歇。

  这人烟寂寥的陆宅啊,还是同样的三口人,还是重复的生活,分明和半年前一模一样,却也什么都不一样了。

  只因晏琛曾来过。

  鸳鸯喜帕,粉香纱帐,轩窗外一夜小雨,床帏内喘息缠绵……所有的回忆都在那一天晏琛离开之后,被紧锁的房门封存了起来。这间屋子是一座坟,里面葬着他死去的爱情。

  坟外藕花盛开,坟里魂灭心冷。

  甚至整座藕花小苑,都埋葬着他充满了欺骗和血腥的爱情。

  恍惚间他竟想,自己也该被一同葬进坟里去。

  假如那一天,毒性再猛烈少许,害得母亲暴毙而亡,陆家就会彻底倾垮。他的肩头不必扛起当家的重担,也不必再顾忌任何人的安危,可以孤注一掷地赌上性命,亲口向晏琛质询真相。

  晏琛若服软,含泪说一句爱他,求他原谅,他就做一个丧尽天良的不孝子,扶棺葬下母亲,转眼抛却是非、承受骂名,继续陪着晏琛住在藕花小苑,与从前一般鹣鲽情深,年年岁岁雀成双,这辈子都活在一场清醒的、负罪的梦里。

  晏琛若不爱他,狠心要报铲根之仇,就会用指粗的藤蔓一圈圈绕住他的脖颈,勒至窒息,生生扯断颈骨和四肢。临死前最后一幕,会是一场浮翠流丹的花雨,会是一双纯净清秀的眉眼。

  铲根之仇源起于他,也终结于他。

  待他死去,晏琛平息了仇恨,便还化作一株艳丽的夹竹桃,慵懒地绽放在藕花小苑里,汁液带一点儿甜蜜的剧毒,有心自保,无意伤人。

  他在充斥着旧梦的孤坟里沉睡,晏琛在坟外作陪,春日里半眠半醒,迎着和煦的微风惬意摇摆。枝头的每一朵花苞都是他们的孩子,丝蕊含毒,花瓣热烈绽放,吐出一阵淡淡的香气。

  如果结局是这样……该有多好。

  伞梢悬雨线,道道织垂帘。绵延不断的流水声响在耳畔,寂清而空旷。

  陆桓城维持着一个不变的姿势,在假山石壁上独坐了很久。他望着莲池对岸那一间风雨晦暗的屋子,总觉得窗纱会亮起,房门会打开,晏琛会穿着浅青的袄子,撑一把纸伞出来,又急又慌地奔至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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