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竹_十九瑶【完结+番外】(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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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来拉他的衣袖,露出一截白皙瘦腕,偏又不敢使力,最后温软地说出一句:“外头雨大,你好端端的不进屋,怎么坐在这儿遭罪?”

  他的嗓子太柔,连嗔怪也只含一分斥责,余下九分,尽显怜恤。

  是南调啊。

  分明是江南的水泽,江南的湿气,才养得出来的一口酥声软调。

  他听了那么久,为什么始终不曾注意到?

  初遇那一天,晏琛自称是江北嘉宁县人,可说出的第一句话就露了馅。他的语调和咬字是一场四月烟雨,竹叶尖儿凝出一滴清凌水露,滴在蚕丝锦缎上,洇入心窝,软绵绵地溶开。

  陆桓城是阆州人,早就该察觉到——晏琛与他一样,生于阆州,也长于阆州。

  是属于他家的一株花儿。

  是他的花儿。

  第四十一章 藏匿

  “……你果真在这里。”

  身后一声低语,被重重雨声阻隔,不甚清晰。

  陆桓城心头剧颤,忙不迭地转头去看,只见陆桓康站在苑门处,伞沿压低,遮住了半张脸孔:“我刚才去探望母亲,你不在那儿,所以……我猜你一定来了这儿。”

  雀跃的胸腔里才燃起一簇火,热意未浓,眨眼已被浇息。

  他还在等谁?

  时至今日,他怎么还能指望他亲自送走的少年回家?

  陆桓城掩下失望,冷然问:“你找我干什么?”

  陆桓康顿了顿,有些艰涩地道:“哥,你还恨我。”

  “是。”

  陆桓城干脆地承认,没有犹豫。

  陆桓康持伞的手一抖,险些让风吹飞了轻飘飘的伞:“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这五天,你不肯跟我说一句话,就好像……就好像是我害你没了晏琛!可杀人的、背叛的、坏事做绝的那个,难道不是晏琛自己吗?他险些害死母亲,却换得你一场念念不忘。而我呢?我戳破了真相,把你从温柔乡里救出来,凭什么要招你这样怨恨!”

  陆桓康激动难平,五指紧握,几乎把伞柄掰断:“我看得明白,哥,我什么都看得明白。你恨的根本就不是我,是恨事与愿违,不敢承认你行商的精明放在识人之上,输得一败涂地!”

  “说完了?”陆桓城漠然道,“说完了就走吧。”

  陆桓康极其固执,梗着脖子一动不动:“我不走!只要你一日不醒,我绝不善罢甘休——我要去铲了他!”

  “你敢!”

  陆桓城倏然起身,手中一柄油纸伞凶蛮地砸了过去:“你敢动祖辈留下的竹子?!”

  书房的竹子,他不允许任何人擅动。

  它们织作一道屏障,挡在晏琛身前,已是仅存的庇护之所。

  五天前,名叫玄清的小道士说,当年他铲根不净,留了一小截夹竹桃的断根在土里。晏琛必定是附着其上,苟延残喘,才得以侥幸存活。这一抹怨灵携根游荡,寻到府中一处宝地,钻入泥土深处,巧妙地藏匿了起来。休养生息一连数年,魂魄终于聚齐,便又化为人形,出来兴风作浪,卷起一阵腥风血雨。

  而这藏身之所究竟在何处,却无人知晓。

  不,有一个人知道。

  便是香绢。

  小道士消息灵通,居然寻来了香绢。那丫头自从阿秀死后便得了失心疯,常作无稽之谈。但提到晏琛时,神智忽然清楚了,指天发誓说,那一天她与阿秀两个亲眼瞧见晏琛进了竹庭,逗留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才再度现身。

  又添油加醋,胡编乱造,说自从晏琛进去,便有一股甜腻到齁人的花香飘出,闻着令人乏力困倦,筋骨酥软。还说晏琛走过之处,衣袂间落下花瓣点点,拾起一看,不论色泽形状,都与阿秀枕尸时的花瓣相同。

  小道士口念咒诀,手持一只罗盘搜寻了片刻,指着离西窗最近的几株青竹,斩钉截铁地说道,夹竹桃的残根就藏在泥土里头。

  当时,陆桓城悄悄地松出了一口气。

  陆家这一片竹子,乃是先祖所赐的福荫,不可亵渎,更不可折毁。夹竹桃依傍青竹而活,便能躲过最绝情的一种死法——铲根剥茎,以真火焚烧殆尽。

  他虽恨晏琛,却坚持以护竹为由选了第二条路,勉强容得几日宽限。

  断水缺阳的一处院落,但凡植株,必定逃不脱枯死的终局。多留三五天,也只不过是寥寥三五天,留不成一辈子。

  受尽了折磨,还是要命丧黄泉。

  陆桓城通通知道。

  他只是舍不得在那一天,在他们新婚的次日,就亲手铲断晏琛的命魂。

  滂沱大雨无情浇灌,一阵阵迎头泼洒而下。陆桓城立在雨中,牙关紧咬,震怒的双眼发了红,像一头被激怒的虎。

  陆桓康却没怕,反倒笑了。

  “哥哥,你心疼的究竟是竹子还是夹竹桃,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对,竹子是宝贝,是先祖留下的,不能轻易损毁,可说到底,也只是几根竹子,比不上整个陆家!你今天心慈手软,顾念旧情,死活不肯下狠手,到时候晏琛逃脱出来,十倍百倍地报复陆家,弄得灭门绝户,留着那片竹林又有何用?!”

  陆桓城狠狠盯着他,脸色铁青。

  残破的油纸伞仰面落在远处,伞骨砸断了几根,油纸脱落大半。雨水越积越多,倾了伞面,漫出一地水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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